以关窗为信,一墙之隔,狗鼻子拿着一根等人高的烧火棍,在土坑里拨动烧红的木炭,破嗓子将一布袋新炭倒进坑里,两人戴着匠人制作出的口罩,遵照唐寅指示,维持着坑里炭火继续燃烧,又不能烧得太旺,不时舀些水进坑里降温,控制火力,炭气分成两路,一头从坑中窜出,一头顺着竹管,缓慢稳定经过地底,飘进方知林所在的厢房内。
热得满头大汗,心脏急跳难止,手中的动作却不有丁点马虎,因为唐寅说了,坑里烧着正是无色、无味、无臭,剧毒无比的天下第一奇毒,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他们的老命。
炭气难闻呛鼻又熏人,狗鼻子嗅觉远比常人敏锐,待在耳房简直度日如年。
他怀疑唐寅撒谎,从坑中冒出的白烟、炭臭,看得见,闻得到,怎能做到要命于无形间,杀人不见血?但从唐寅施展如妖术般的技法,把持住劭子神智,要人说就说,忘就忘,操控三魂七魄于股掌间,他对唐寅的敬畏就更深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半信半疑的做事。
破嗓子则是彻底信服,唐寅说有,肯定有,唐寅说没有,绝对没有,他可不想把命搭在这里,加炭,洒水全按照唐寅交代的实行,每半刻钟,将头伸到窗外,拉下口罩,用力吸几口气,绝不偷工减料。
厢房里,方知林安坐在椅凳上,眼观四方,耳听八方,鼻子不时嗅着屋内的气味变化。
少了蒲扇的风力,泥炉里的木炭,由赤红转成暗红色,炭味加重了些,那根唐寅口中的断魂烛,油蜡味混杂蕊心烧灼的焦味,那九株药材各自独特的气味,充斥整间屋子,全在方知林的掌握中。
玩毒多年,方知林自然懂得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有时两样无毒的东西,碰在一起便化为穿肠毒药。
为了分辨断魂烛的药性,用匕首刮了一小块含着嘴里,静候它与周遭的东西起反应。
喝一口热汤还能烫了舌头,含这块蜡却掀不起半圈波澜,本命蛊慵懒地缩在腹窍,风平浪静。
方知林觉得自己被愚弄,却又忽略不了心里那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感。
门窗紧闭,屋内无风,仍有大半截的蜡烛上的火焰逐渐变小,隐然有熄灭的态势,心知有古怪,但怪在哪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方知林掏出三个小玉瓶倒出红黄绿三颗丹药,三色丹药分别对应,草毒、兽毒、虫毒,服用后可预防、削弱天地间三大类的毒素的毒性。
一颗丹药价值万金,耗费的药材、虫兽的毒囊无数,堪称世间第一解毒圣药,赤龟叟答应和方知林连手对付九十九仙前代圣女,才从他手中换走一套,非到生死存亡关头不轻易动用,今晚为了这根劳什子的鬼蜡烛再次服用。
服下丹药,运转内力加速药力融入五脏六腑,方知林腹诽骂道:「最好这蜡烛有断魂夺魄之效,若是没有,你就等着被我炮制成虫巢,好好尝尝连骨髓都被万虫吸干的滋味。」
他看向屋外,亲卫牢牢守着屋子,唐寅的人影映在门上,并无异状,加派的人手也差不多该抵达庄园,围外有围,万无一失,就等烛火熄灭,证明断魂烛不过是笑话一桩,方知林便要对唐寅下毒手,结束这晚的闹剧。
练武之人讲究吐纳,取清去浊,搬运内力后,伴随便是耳聪目明,精神大振,
三种丹药又有强肝润肾之效,方知林却觉得倦意加重,昏昏欲睡,头微微抽痛,而面前的烛火又弱了一分。
除了示警,本命蛊还会代主受毒,却迟迟不见本命蛊有所动作,方知林急忙与它联系,本命蛊欲振乏力,奄奄一息瑟缩在一角。
方知林惊骇莫名,自身已百毒不侵,又吞服堪称万用万灵的三种丹药,在体内筑起铜墙铁壁,肌肤又无半点腐蚀之状,内外皆无毒素入侵,他为何会中毒?此毒竟连本命蛊也无从抵御。
宗师之所以为宗师,因其临危不乱,冷静沉着,陷泥沼如履平地,超凡的技艺与强大心境兼备。
方知林退离红烛,盘坐在地,自诊脉息。
一探知脉息杂乱无章,方知林立刻取出数枚金针,扎在几处要穴,封锁毒素继灌入血脉的关口,逆转经脉,倒行周天,强行驱毒。
断魂烛的毒却像是附骨之蛆,挥不去,赶不走,要命的是,方知林丝毫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他像是陷在无形的流沙中,被鬼魂掐住脖子,一点一滴剥夺生机。
头痛加剧,脑门发胀,天灵失守,四肢脱力,一再做恶,一时间他想要开口呼救,但宗师的尊严不允许他示弱求助于外力,将希望寄予助他无数次的本命蛊,震断血脉,将身上精血供给本命蛊食用,本命蛊一活过来,危机便能迎刃而解,本命蛊却对平日的美食不为所动,更展现出嫌恶、恐惧的意味,转身就逃。
方知林傻楞住,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想从过往读过的毒经典籍中寻找线索,但心神混乱,脑识如浆糊沾黏不堪,力气被抽干。
情急下,他爬到床榻边,慌不择食,把九株奇药各摘少许塞进嘴里咀嚼,依然不见效,反而吐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