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道:“我说了,没有什么仇怨,我只管眼下的利与弊。”
“等等,等等。”
李林甫忽然皱了皱眉,四下看着。
他低头,看到了袖子上写着的一列字,有些诧异地喃喃道:“我得了痴呆健忘之症?不可能。”
“右相?你以为今年是哪年?”
李林甫没理会薛白,起身,继续寻找着什么。
终于,他在桌案的抽屉中拿出一份卷宗,眯着眼看起来,之后再看向薛白,目光一闪,眼神里满是震惊与警惕。
“你不是薛平昭,你……你是,你是……”
薛白察觉到了他的不妥,上前几步,从他手中夺过那卷宗。
李林甫虽已老病,握着那卷宗的手却很有力,等卷宗被薛白抢去看,他也不再阻拦,抚着胡须,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目光透着茫然。
卷宗的第一页,是一张新纸,写的是“臣汝阳郡王太仆卿琎绝笔……”
薛白继续往后看去,说的是一桩旧事。
开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李琎得了武惠妃吩咐去东宫赐死薛妃,带走几位皇孙,恰逢有禁军士卒误伤了李倩,之后那禁军士卒发疯砍人,一片混乱之际,李琎把李倩带到安全处去医治,中间离开了一会,再回去,却不见李倩,他不愿声张,遂与高力士、陈玄礼说皇孙已死了。事隔十三年,李琎自称又见到了皇孙,领悟到当初犯了欺君之罪,愧对圣人,遂将此事告知。另外,他近来深受病痛之苦,了此心事,再无牵挂,不敢再面对圣人,便先走一步了。
薛白把信拿起,对着火光看了一会,道:“这是汝阳王亲笔?字迹仿得一模一样啊。”
他仔细观察了一会,留意到,这绝笔信写到最后笔迹还稍潦草无力了些,像是李琎愧而求死,情难自抑。
若非知晓真相,连薛白都要以为这信是真的。
卷宗内还夹着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李琮当时请求抚养李瑛之子的奏书,几个皇子的名字都清清楚楚,唯独没有李倩。
薛白看了一会,忽然回过头,只见李林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那双斗鸡般的眼睛灼灼放光。
“这是吴怀实伪造的,还是右相伪造的?”薛白问道。
“你不是薛平昭?你是……皇孙李倩……你是来杀我的?”
薛白想了想,自嘲一笑,丢开手中的卷宗,道:“好吧,虽然这里面有些证据是伪造的……但我不得不佩服你们的洞察力。”
李林甫没有回答,显得有些迟顿。
薛白道:“你们总是先给人把罪证定好了再炮制证据,但偶尔确实是能猜中一两次。”
李林甫眉毛一跳,缓缓道:“你承认了?”
“承认就承认,反正你也记不得。”
薛白随口说着,把李琎的绝笔信撕下来,撕成了几片,背过身,放在烛火上烧了。
一缕青烟腾起。
“你……皇孙?咳咳咳……”
“不要怕,我真不是来复仇的,与皇位比起来,仇怨不值一提。”薛白自嘲道:“与你说说也无妨,我心中偌大志向,也只能与你这个癔症之人说了。”
“癔症?我没病,本相告诉你,你死定了。”李林甫摇了摇头,犹没分清这是哪一年,道:“你冒充杨慎矜之子以瞒身份,但瞒不住,圣人一旦知晓,你死定了。”
“真的吗?”薛白轻哂一声,拉过一条胡凳,在李林甫对面坐下来,道:“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
“你死了,休想连累本相。”
“李俨、李伸、李俅、李备都没死,我为何会死?”薛白道,“这次我面对的危险,不同于任何一次。以前我若输了,我会死。而这次我能继续瞒住最好,瞒不住最坏的结果,我恢复皇孙的身份。”
“你居心叵测,圣人必杀你!”
“不,我会成为制衡李亨最好的工具,代替你,成为太子的下一个对手。”
李林甫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由愕然了一下。
薛白笑了,道:“当圣人知道我是李倩,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被赐死。但我可以哭,可以满地打滚地求饶,我还年轻,羽翼未丰,对圣人没有威胁,他留着我,比杀了我更有用。”
“不,你有威胁。”李林甫道:“你太聪明了,你总是能出人意料,圣人永远猜不对你能做到哪一步,他绝不敢用你。”
“大不了就幽禁我,你想想,若你有我这样一个孙子,真会杀了吗?”
李林甫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