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肖国财家到黄配英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走在田坎上,视线所及之处,不时看到“实行火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标语。侯卫东心道:“这些标语写得太虚了,应该写‘火葬不收费,还能得补助’,效果肯定要好得多。”
前期宣传是刘坤在负责,弄得遍地开花,效果也还不错,至少村民们都知道殡葬改革这件事情。
到了黄配英家里,只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在家里。肖国财问:“你爸爸在哪里,叫他回来,镇里领导找他。”
女孩子喔了一声,便低着头出去了。
肖国财不放心,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脑壳,道:“文会计,你去一趟,把木墩喊回来。”
等了一会儿,文会计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木讷的中年人。肖国财道:“李木墩,这是侯镇长。”李木墩家中来过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此时骤然见镇长站在客厅里,手脚都没有地方搁。按他的本性,肯定要把家里最好的花生拿出来招待这些当官的。可是又想起舅子们交代的话,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坐在矮小的板凳上不说话。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开始给李木墩宣传殡葬改革的政策。这一段时间,他天天泡在殡葬改革的材料上,对政策十分熟悉。尽管讲得口水沫子乱飞,李木墩仍然耷拉着头,不吭声。
侯卫东见李木墩老实,就吓唬他:“李木墩,你们如果一定要埋,就要交五千块钱的土地占用费。交得起,我们不管你,如果交不起钱,就一定要火化。火化费用你不出一分钱,镇里还要补助两百块丧葬费。”
李木墩低着头,想到火化不用出钱,还能得两百,心思就动了一动。这时三个舅子轻蔑的眼神又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触到了膝盖上。
李木墩闭嘴不言,让侯卫东等人也无可奈何。
唐树刚带着大部队来到了肖国财家,镇里干部来了三十多个,派出所更是倾巢出动。
侯卫东见时机成熟,问了身边的文会计:“地点找到没有?”
文会计连忙点头:“找到地点了,坑已经挖好了。他们那边有二十多人,都是黄家屋里的,只怕是看了时辰,现在还没有埋。”
侯卫东与唐树刚商量:“唐镇,看来这事只有硬来,趁死者还没有入地,我们将死者抬到公路上。等到殡仪馆的车来了以后,直接送去火化。”
唐树刚道:“大主意你来拿,我全力配合。”
侯卫东将秦所长、苏亚军、欧阳林等二级班子负责人喊进屋,道:“今天我们软不得,必须拿下,男同志跟在我身后,到第一线去;女同志在外围做劝解工作;秦所长负责治安秩序,有人要动手,坚决制止。”
肖国财对村情最熟悉,建议道:“黄配英家里穷,妯娌间关系一般,把那几个女人劝住,黄家三兄弟也就跳不起来。”
侯卫东立刻采纳了这个建议,道:“这事交给妇女主任去办,一定要做好工作。”
苏亚军道:“哪几个人去抬尸体,要事先确定。从山坡到公路要走很长一段路,最好找几个年轻人来抬。”
镇政府年轻人不少,听了苏亚军的建议,都撇着嘴,没有人敢于主动站出来。看着众人为难的神情,侯卫东哼了一声,道:“你们平时都牛皮哄哄,上了场合就是粑角!我算一个,还有没有人敢上?”
欧阳林见侯卫东主动站了出来,道:“我算一个。”
总算把四个找齐了,侯卫东对唐树刚道:“我们抬人的时候,唐镇长负责协调指挥。”他说这话时,已不是商量口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唐树刚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侯卫东转头吩咐肖国财:“我们进去抬人的时候,你就带着村干部去当说客。村干部都是本村人,肯定都有各自的熟人。你们的任务就是将自己熟悉的黄家人拉到一边去,特别是那三个婆娘,是重中之重。”
李木墩仍然坐在位置上,仿佛没事人一样,听着镇政府的干部们在商量着对策,甚至还傻笑了起来。镇政府的干部们视李木墩如无物,一群人按着安排,向目标前进。
李木墩看到镇政府的人都走了,也从家里站起来。一位专门留下来的社事办干部拉着他,道:“你老婆肯定要火化,镇里补助你两百块钱,你要打个收条。”
李木墩闷声道:“听说镇里还要给骨灰盒的钱,五十块。”
那个社事办干部笑道:“给你,二百五。”
李木墩眉开眼笑地接过二百五十块钱,趴在饭桌上歪歪扭扭地写收条。社事办干部哭笑不得,心道:“真是一个二百五,难怪黄家人瞧不起他。当初也是瞎了眼,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侯卫东带着人到了目的地,小山坡上已经有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挂着麻布,他们都用带着敌意的眼光看着镇政府的干部。
透过人群缝隙,可以看到地上的一副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用布盖着,并不能看得太真切。山坡上挖出了大量新鲜泥土,还摆着一副简陋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