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齐淑芳,云杉一改先前的不耐烦,“淑芳姐,有什么事吗?”
云家刚出事的时候,齐淑芳就登门造访,事后又是她组织大家捐钱捐粮票,云家记住了这份人情,包括云杉在内。
齐淑芳有点无奈地道:“其实没必要让你们陪着我一起去找人。”
“什么没必要,必须一起去。”云柏自小生长于此,清楚社会没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正好让云杉出来走走,天天在家吵着闹着要报名上山下乡做先进分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傻不傻啊,要是农村真是个广阔的天地,到了那里大有可为,为什么农村出身的人还一心一意地想进城找工作?偏偏他想不明白。”
因为这是领导人的指示,云柏说这事的时候不敢大声,声音放得很低,然而齐淑芳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云杉想上山下山?”
云杉连忙点头,“淑芳姐,你来评评理,我想去,我姐不让我去。”
“我就是不让你去,咋地?依我看,还不如在城里等哪个工厂单位招工,然后去报考,考上了,旱涝保收,一家人也不用分离。”云柏抽出挽着齐淑芳手臂的胳膊,伸手想戳弟弟的额头但因为个头矮小只戳到他胸口,“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你去屯垦戍边,有没有回来的机会很难说,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你忍心?我告诉你云杉,你还年轻,有些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美好。光说消灭三大区别,可你用脑子想想,真的消灭得了吗?”
齐淑芳好奇道:“什么是消灭三大区别?”
云柏答道:“就是工农差别、城乡差别和体力与脑力劳动差别。上山下乡的活动,展开得轰轰烈烈,每个人想得都很理想,响应号召,做积极分子,事实上呢?别天真了。让我来说,就是国家没法安排千百万知识青年的就业问题,才想把他们分散到广阔天地去。”
云杉低着头,一言不发。
齐淑芳嘴里没说话,心里很赞同,隐隐约约记得,云柏说的好像就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云柏还想继续说服弟弟,齐淑芳忽然上前疾走几步,对着前面黑暗中推着自行车走来的高大青年叫道:“建国!”
“淑芳?”贺建国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
“等了好久你还没回来,我担心,就出来找你。怎么回事啊?回来这么晚。”
贺建国又是担心,又是愧疚,“还不是李威,刚下班,死拉活拽地叫我陪他一起去拜访江书记。我不是跟你提过他去见面的么?他一个人不好意思,又怕没相中对方,让人知道自己去见面不好听。”他就该在李威请求之前先跟妻子打个招呼,可是压根没时间,刚下班,江书记就叫李威去他家,见到自己,听完李威的解释后,居然也答应了。
齐淑芳生气地道:“下次见到李同志,我非找他算账,难道他不知道一声不响地就不按时回家,家人在家里不担心?”
抱怨完,问道:“成了没?”
贺建国点点头,看了看齐淑芳,又看了看云柏,向她道谢,谢他们姐弟陪齐淑芳出来找自己,然后道:“李威的对象你们都认得,就是何胜男同志。”他不认识何胜男,但他认得何副书记。何副书记和妻子曹云海带着何胜男在江书记家做客,也说到了何胜男的工作。
齐淑芳和云柏听了,同时一愣。
云柏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替何胜男高兴,而齐淑芳则觉得太巧了,下班前何胜男还想叫自己陪她去相亲,结果自己没去,丈夫居然陪着她的相亲对象去了。
上班后,齐淑芳忍不住打趣何胜男。
何胜男红了红脸,满是羞涩,随即理直气壮地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要是陪我一起去了,不就能和你爱人一起回家了?”
“谁知道你要见的是李威呀?我也不知道他会叫建国一起去。”齐淑芳悻悻地道。
何胜男低声道:“我爸只说在市委办公室上班,他觉得挺满意,既然江书记做媒,就见见喽!我知道是你丈夫的同事,但不知道他和你丈夫关系这么好。他已经跟我说了,说在办公室里关系最好的就是你丈夫,还提起了你。”
“他?他是谁呀?”
何胜男面红耳赤,杏眼圆瞪,“齐淑芳,我不和你玩了!”
“好好好,我和你玩儿!”齐淑芳嘻嘻一笑,“你见了,觉得怎么样?我跟你说,我丈夫说李威这人各方面都不错,仗义,有能力,没啥花花肠子。”
何胜男心里也挺喜欢李威的长相气质,但她嘴里就是不说,“处处看呗,反正也不能一下子就定下来。”李威的家庭、家人、工资什么的他都自己交代了,现在正准备申请结婚住房,工资待遇比自己的高多了,没什么可挑剔的。
既然她很满意,那么齐淑芳暗暗替她高兴,云柏虽然羡慕,但也祝福她。
云柏的生活就没这么顺利了。
下班回到家,她就听母亲哭丧着脸道:“小柏,你弟他……你弟他……”
“我弟他怎么啦?”云柏心里浮现一丝不详的预兆。
“你弟他偷了户口本报名,要去上山下乡!他报名去了西双版纳,西南那边!”云母气得都快疯了,西双版纳啊,离家好几千里啊!偏偏,还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