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右均在里面又接着道:“玉旒云在议政处吐血晕倒,接着又在二皇子的庆生宴上再次倒下,御医都束手无策,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快要死了呢!”
拷问室里仍然没有听到人应声。然而石梦泉的耳边却吵嚷不堪,仿佛有无数的人在狞笑,都说着:“快死了!病得就快死了!”他感觉难以呼吸,举手捂住两耳,那些扰攘虽然消失,却化作玉旒云孩子气的笑声。在一片幽暗中,依稀看到她倔强的脸,轻轻一笑,容颜被风吹散。
难怪这两天会莫名地心痛!林枢不是早就警告过么?而玉旒云又是那样拼命,那样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石梦泉悔恨地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如果没有她,生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他捏紧了拳头,拔脚朝牢房外走,想要立刻跨上一匹快马,驰回西京。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黑暗里突然传来了愉郡主的声音:“喂,石梦泉,你在哪儿?”他一惊,来不及找个藏身之处,黎右均已经从拷问室里跨了出来:“石将军!”
“黎大人。”石梦泉只有驻足应付。
“石将军不是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么?”黎右均道,“怎么也来听审?”
“我……”
石梦泉不待回答,愉郡主已经跑到了跟前。黎右均赶忙见礼:“下官南方七郡总督黎右均,见过郡主。”
愉郡主对他毫无兴趣,只问石梦泉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西京?能不能顺便把这附近好玩的地方再玩一下?反正正事也办完啦……”
石梦泉分明归心似箭,但是在黎右均面前一点也不敢显露,沉默不语。
黎右均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多半已经被听了去,微微一笑,道:“呵呵,我差点儿都忘了,石将军是赵王爷的乘龙快婿。其实二位来到南方七郡,我本应该好好招待,只是……事务繁忙,尤其现在又出了这些逆贼……”
“你说的是那些四处唱什么‘肖家娘子’的人?”愉郡主道,“真是一群可恶的疯子。”
黎右均道:“这些人的确可恶,但并不一定就是疯子。”他盯着石梦泉,道:“我怀疑这些人是楚国的奸细,意图挑拨离间,在我国引发骚乱。为了防止动乱发生,我以为应该杀一儆百,立刻将这个奸贼斩首示众。石将军以为如何?”
石梦泉略一怔,道:“如我之前所说,南方七郡是黎大人的治下,自然由黎大人处置。”
黎右均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但是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出来。“既然将军也赞成,那么事不宜迟,就定在明日午时吧。本官和将军亲自监斩,让所有人都看看乱传谣言的下场。如何?”
石梦泉恨不得这时就策马回京,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他早已不再是十几年前玉旒云身边玩伴,现在他是玉旒云的臂膀,使她指望着可以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自己的任何疏忽,都会把玉旒云推入危险。哪怕心再急、再痛,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人觉得需要我到场,我自然会到。”
“好极了。”黎右均道,“赵王爷知道石将军为了维护他的名誉而怒斩奸小,一定会很开心呢。哈哈!”拱了拱手,他笑着和石梦泉作别,走出了牢房去。
“什么人嘛!”愉郡主撇撇嘴,虽然黎右均提起她的婚事的确让她开心,但这热闹的态度总叫人有些不舒服。
石梦泉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收拾着自己的情绪,接着才走进拷问室去,只见那天从河神庙抓来的粗壮汉子被倒吊着,已然遍体鳞伤。愉郡主尖叫一声,躲到了石梦泉的身后。
“你也听到了。”石梦泉叹了口气,“明天就要处斩,如今你想要供出同党,也没那将功折罪的机会了。”说着,亲自把汉子放了下来,架着回囚室去。愉郡主受不了浓烈的血腥味,皱着眉头,落在后面。
“石……石将军。”一直缄口不言的汉子忽然轻声道,“玉将军……内亲王她……病了,这是真的么?”
“你……”石梦泉一震:莫非还真是玉旒云派来的?
这汉子淡淡一笑:“落雁谷的时候,玉将军命令处死战俘,石将军你不同意,僵持不下时,卑职是那第一个挥刀把楚人的脑袋砍下来的。嘿嘿,我只是一个小卒,后来又被挑选去当细作,石将军你不记得我也很应该。”
石梦泉连忙向四下里望望,愉郡主离开两人很远,走道两旁的囚室则多半是空的。“这么说,散布这两句诗,的确是内亲王的命令?她是什么时候派你来的?为什么没有给消息我?”
“八月十七日。”这汉子回答,“我们快马赶来,为怕惹人怀疑,所以内亲王没让我们来和将军接头。至于她为何没有另外给将军来信……”汉子的眼神黯淡下去:“她真的病重么?将军听到过这消息?”
石梦泉摇摇头,玉旒云的身体,他也没必要跟部下一一交代。“我先抓你回来时,你就该跟我说明状况。现在可不知如何收场了。”
“内亲王说南方七郡情况复杂,不知道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万一泄露秘密,就前功尽弃。”汉子咬牙忍住伤痛,“将军无须自责,是我自己行事不小心,才会被抓到。再说将军把我抓来,这出戏唱得精彩,谁也不会怀疑我是内亲王的人。”
石梦泉道:“你们的确把事情闹得够大。不过明天黎右均要将你斩首,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他想了想,道:“不如我说你是楚国奸细,如今愿意交待同党下落,暂时……”
汉子一笑:“不。明天斩首时,正是我再次宣扬赵王造反意图的好时机。如果当初不是内亲王,我们这些小卒子早也死在落雁谷了。留着这条命这么久,也是时候还给她。”
“你……”
“内亲王一向身体康健。”汉子道,“她决不可能无缘无故病入膏肓。石将军,你要快些赶回京城去,别让那些阴险小人加害内亲王。”
石梦泉感觉眼眶一热,心里又是一阵愧疚:自己早该猜到这时玉旒云的计划。如果他敏感些,就不会累这个人。上一次在富安,邵聪也是因为自己的驽钝而丧命的……如今一定要牺牲这个人来成全玉旒云的计划么?
他还想看看有否别的可能,但是愉郡主已经追了上来。他只得加快步子,将那汉子押回囚室。
这天的夜出奇的漫长,因为石梦泉辗转反侧,既担心玉旒云的身体,又要想办法搭救己方的细作。然而,这夜也出奇的短暂,他还没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天就已经亮了。
商议武备学塾细则的官员来做钦差离开前最后的拜见,只是石梦泉心思全无,一早上几乎没有听进去半句话。看看那艳丽的秋阳已经到了中天,就要到午时行刑的时刻了。黎右均使贺城县衙的一个衙役来催促他速速到刑场去。他只有叹了一口气,整整官服,走出钦差行辕。
到刑场时,黎右均早就已经在监斩席上坐着了,见了他,就笑道:“石将军可真是大忙人——你脸色这么差,莫非昨夜也忙了一夜公务?”
“还不是武备学塾的事。”石梦泉轻描淡写道,“皇上派我来办这个差事,就要尽心办好。”
“那是当然。”黎右均道,“咱们食朝廷俸禄,当然要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任何图谋不轨的阴险小人,我们都要替皇上除掉,你说是不是?”
石梦泉不置可否,在黎右均身边坐下,暗暗命令自己:千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什么牺牲都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