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信中早已得知,可江载初这近一个月快马兼程来到此处,心中到底存了念想,以为会有些进展——只是听到此处,他心中重重一沉。
“宁王叔叔!”身后忽然有童声传来,还带着几分惊喜。
江载初回身一看,却见阿庄正兴奋向自己跑来。只是奔出了数步,孩子又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江载初,俊秀的小脸上露出一层淡淡的倔强的隔阂来。
秋风萧索间,江载初大步走向孩子,半跪下来与他对视,摸着他的头道:“长这么大了。”
阿庄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动,低声道:“姑姑和你都骗我。”
胸口的酸涩难以抑制,江载初深深吸了口气,苦笑道:“阿庄,是叔叔不好。”
“可我想,大概你们都忙不过来吧。所以,早就不怪你们了。”阿庄努力挺直腰背,小大人似的,认真道,“叔叔,在姑姑面前,我们就不说这个啦!不然,她好像会很难过呢。”
他站起身,笑道:“我知道。”
说话间未晞走来,牵过阿庄的手,笑道:“咱们去练字吧,小姐醒来还要检查呢。”她拉着阿庄走开,经过江载初身侧时,目光犹自惴惴。
因为赤箭中含有安神之效,每日浸泡完药水,维桑总要沉沉睡上一个时辰。
未晞给她换上衣裳,扶她走至床边,低声道:“上将军来了。”
“嗯。”她眼神已经微倦,正欲躺下去,却见未晞为难的样子,又问,“怎么了?”
未晞至今还能记得在长风城他对小姐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若是他问起之前的事……”
“他不会问你的。”维桑安慰般拍拍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因为药效,往日里这一觉皆是无梦,仿佛坠入了黑暗的深渊。维桑又体寒,即便早早在被内放了汤婆子,每每觉得那个深渊总是又暗又冷。
可这一次,不知怎么回事,仿佛有人生了火,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暖和,以至于神智慢慢回来时,竟贪恋这梦里的温暖,不愿睁开眼睛。
她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强迫自己睁开眼。
江载初就睡在身边,盖着同一床锦被,自己枕着他的手臂,正缩在他怀里,向来冰冷的双脚因为贴着他的腿,竟也暖烘烘的。
他亦是在沉睡,许是刚刚沐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随便拨在一旁,眉眼松弛,薄唇勾着笑意,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维桑睁大眼睛,适才匆忙的一瞥,她并未看得如何仔细。
可现在再看,他是真的瘦了,两颊都凹陷下去,更显得五官的深邃立体,眉骨处几乎凸出来,而剑眉斜斜扬起,几乎插入鬓间,只是如同剪裁过的鬓发里,竟混杂了一丝白发……
是老了么?
就像自己照镜子时,也能发现眼角下极为细微的皱纹……
他们……大概都老了吧?
眼眶微微发烫,她的身子轻轻动了动,他在梦中仿佛察觉到什么,手臂更加用力,将她扣在怀中,不让她离开。
维桑慢慢将头低下去,额头抵着他结实的胸口,重新闭上了眼睛。
而她并不知道,在她又睡去之后,江载初却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用一种缓慢而坚实的力量,一点点地,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抱。
维桑第二次醒来时,对上他清醒的双眸,双颊绯红,挣扎着便要起来。
“陪我躺一会儿。”他静静地说,轻抚着她的肩膀,仿佛在恳求,“就一会儿。”
他的手臂抱着她,这样用力,她也无从选择。
“每一日我在军中,和匈奴人对阵的时候,都在担心……担心你有一日悄无声息地就走了。”他将脸埋在她乌黑如瀑的秀发间,喃喃地说,“幸好你还在。”
“上将军……你怎么会来这里?”维桑迟疑着问,“匈奴人被打败了?”
他不答反问,“你还叫我上将军么?”
她在他怀中怔了怔,如今她早已习惯称他上将军。
“有一件事,我还未谢你……”维桑鼓起勇气道,“这三年,多谢你一直照看着阿庄。我一直怕他独自留在锦州,做着有名无实的洮侯,终日被人摆布,转成了怯懦迟疑的性子……多谢你将他保护起来,他如今……和我预想的,很不一样。我……很高兴。”
这三年时间,江载初一直扶植杨林,又将洮侯接到一处别苑,由专人看管。阿庄每日心无旁骛地习武练字读书,从未受到政局影响。
他轻描淡写道,“将来天下大定,川洮这一带,终究还是要还给他的。我怎能看着他自小成为傀儡,迷失自己的性子。”
她怔怔地自他怀中抬起头,他亦低头看着她,声音温和:“再者,他也是我的侄子。我本该这么做。”
维桑此刻心中一片茫然,全然不知他一句“也是我的侄子”是何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能愣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