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四年年末,逢五抽一的税率在洮地施行近一年;年中之时,战事胶着,兵部从全国紧急征兵。洮地军力素来不强,只能勉强凑出精壮男子三万,奔赴西北。洮地民生日艰,又遇上百年难遇的大旱,乡间鬻子卖女,民怨沸腾。
维桑拉着小侄子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老远在门口,就听到父亲的叹气声。
她将阿庄拉到自己面前,低声道:“韩东澜,爷爷心情不好,你一会儿背诗给他听,可别背错了。”
阿庄似懂非懂地听着,用力点了点头。
门哗的一声拉开了,洮侯韩壅负手走出来,阿庄小跑过去,一叠声叫:“爷爷!”
韩壅俯身,抱起孙儿,笑道:“阿庄今日认字了么?”
“认了!”阿庄忙道,“爷爷,我背诗给你听!”
且听着小侄儿流利地背完了,维桑乖巧地跨上半步,“阿爹,你午饭吃了么?”
洮侯看了女儿一眼,“上午去了哪里?”
阿庄抢着答:“去了宁王叔——”
维桑连忙拿手捂住小家伙的嘴巴,“我带着阿庄去街上转了一圈。”
素来宠爱女儿的洮侯脸却微微一沉,伸手唤了侍女过来:“带世孙去休息吧。”
“我带阿庄去——”
他打断了女儿的话,径直道:“你跟我进来。”
维桑略有些惴惴,跟着父亲进了书房,父亲却只坐着,并不开口。
“去了转运使府?”
“呃……”
“宁王昨日已经和我说了。”韩壅长叹了口气。
维桑脸涨得通红,低了头,暗暗地想,早上的时候江载初为何不曾说起这件事。
“尚德侯与虞文厚的世子,人品与才识都不错。我韩家与他们又几代交好……都是良配。”韩壅顿了顿,许是因为头次这般和女儿说起婚姻大事,竟也是字斟句酌,“宁王虽贵为皇子,为父却觉得……”
“父亲,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川洮之地,也没有一个人喜欢他。”维桑抿了抿唇,轻声道,“可大家都错怪了他……他现在做的,并不是他想做的事。”她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父亲,“你说的那两位世子,他们都很好,可是,女儿不喜欢。”
韩壅盯着女儿,许久方道,“你知道宁王的身世么?他这般的处境,我怎么放心将你嫁过去!嫁过去留在京师终日担惊受怕么!”
“好歹他也是皇子,是王爷。总能护着我。”维桑低了头,轻轻咕哝了一句。
韩壅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女儿自小捧在掌心长大的,正因为太过宠爱,养成了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时间要劝她回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宁王……他并不是讨厌这个年轻人。
按理说,洛朝的二皇子,战功彪炳的大将军,也足以配得上女儿……昨日他也确是真心实意地向他提亲,可现如今的朝廷内忧外患,皇帝对这个弟弟如此忌惮排斥,他如何能答应?又如何敢答应?
心中下定了决心,洮侯将脸一沉,“朝廷的事你懂什么!今日起我会让人看着你,不许再出门找宁王!”
维桑怔了怔,仰着头,只是盯着父亲,用力咬着下唇,眼神分外倔强。
“没听到我的话么?”他不得不又提高了声音。
“阿爹,我喜欢这个人。哪怕嫁过去是吃苦,我也是甘愿的。”她用又轻又快的语速说完,再不敢看父亲的表情,转身奔走了。
韩维桑长到这么大,不知道在锦州城闯过多少祸,被嬷嬷唠叨是常事,却从未被父亲真正地禁足。
她的阿爹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却在这一次,动了真格。
有两次她同往常一样使了老伎俩,想要蒙混出门,刚到街口,便被人捉了回去。维桑这才知道,以前她被勒令禁足,自己还能出去……并不是因为本事多高明,而是阿爹默许的。
可这一次,阿爹是铁了心的。
如此这般心烦意乱地在府中待了五六日,阿嫂每日来陪她说话,她也闷闷不乐,到了晚上,更是辗转想着父亲的话,难以入眠。
门被轻轻敲了敲,维桑有些不耐烦地拿被子蒙住头:“嬷嬷,我不要喝莲子粥!”
果然安静下来,她卷着锦被翻了个身,忽然听到低沉悦耳的声音:“那么桂花年糕呢?”
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没动弹,隔了一会儿,猛的掀开。
江载初就坐在自己床边,素色长袍,也未披狐裘,这般俯身看着她,眉宇间全是温柔。
“你,你怎么进来的?”维桑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