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楼蘩,林夫人独自在花厅里坐了一会儿。
雁卿迈过门槛进来时,林夫人才回过神。
外头日光明耀,树荫繁密饱满,摇曳时满院子都是窸窣的声响。斑驳光影令人眼花。她家大姑娘也不上前,就靠着花厅的木格扇月洞门向她屈膝行礼。
因日头太明了,林夫人便令丫鬟们放下竹帘。招手令雁卿过去。
雁卿垂着头上前去,全无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精神头。林夫人便略有些心疼。
将她揽过来,就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道,“月底就是元世孙的生日了,世子妃开筵,你去不去?”
雁卿这才提起些精神来,道,“要去!”
林夫人便笑了笑,又道,“纪家是世子妃娘家亲戚。你若要去,可就得和纪雪、韩十三她们同桌而坐了。又是元徵的喜庆日子,她们若和你搭话,你便不能太虎着脸不理人。这也能做到吗?”
雁卿就纠了纠眉头,道,“可若她们又说阿娘的坏话呢……”
林夫人就叹了口气,道,“那你就斟酌着处置——只记着一件,有时你做对的事,得到的也未必是好的结果。问心无愧不一定就过得舒坦,更不一定就会讨人喜欢。”
雁卿却并没有惊讶,眸光漆黑宁静,仿佛早有料想,只不过此刻才得到确切的答复一般。
也只有略微的失望罢了。她就垂眸,道,“我知道。”
林夫人有问她饮食起居,和她说了一会儿读书弹琴。略无话可说了,才让人送她回慈寿堂去。
雁卿牵着丫鬟的手,将至门前了,又回过头来。仿佛已犹豫过很久,轻声问道,“阿娘,楼姑姑不能再做我三婶了,对不对?”
这回轮到林夫人惊讶了。片刻后想到赵文渊百无禁忌的性子,便知是他早向雁卿透过风了。不觉摇头笑起来。问道,“你喜欢楼姑姑?”
雁卿就点头。
林夫人又问道,“是三叔在前头,还是三婶在前头?”
雁卿道,“自然是三叔。”
林夫人就道,“所以,就等你三叔的决定吧——你三叔娶谁,谁就是你三婶。再喜欢楼姑姑,你也别忘了这点。”
雁卿说是,可依旧不肯走。林夫人便知道,她今日显然是听见楼蘩说的话了。
林夫人让人领雁卿来,原本也是有这个意思。只是雁卿来得晚了些,林夫人已和楼蘩、赵文渊屏退人说话,雁卿便没来得及近前拜见——也是因雁卿不在场,楼蘩坦白时更不加避讳。到头来雁卿不留神听见的,反而比林夫人预想中更残酷些。
林夫人也不问雁卿听去多少,只道,“你楼姑姑家的事,并不是你能操得上心的。”
雁卿自然也明白,可到底还是没忍住问,“楼姑姑不会再遇上危险吧?”
林夫人道,“我也不知道——可凭你楼姑姑的聪慧,纵然遇上了,也能化险为夷吧。”
如今楼蘩手上握着族长的儿子,楼家人想再用什么黑心暗手,就得仔细斟酌斟酌了。
雁卿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仰起头望着林夫人,道,“阿娘……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
——她生在赵家。赵家也是十分庞大的家族,家中子弟不下百人。有煊赫为官的,有习武从军的,也有布衣耕田的。她父母还年轻,算不得族老,却是说话算话的宗子宗妇,统帅着这些人。雁卿只知道为一家宗主,需得怜恤老幼、周济贫弱,令有才华的子弟有晋身的渠道,令平庸的子弟有糊口的家业。她曾见林夫人处置各房纠纷,必以公平、和睦为要。也见太夫人出体己钱贴补族中孤老,秉持的是怜悯、为善之心。
她是知道宗族究竟有多大的权力的,她只是没想到,这权力竟也可以用来迫害人。
林夫人却说,“也只是寻常罢了。世上最多的便是这样的人,你只是不曾当家,也少出门,便没见过罢了。”
雁卿才略讶异起来。
林夫人就又招手令她回来,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心里楼家是大奸大恶的之辈吗?”
雁卿自然点头。林夫人便道,“那我们不妨就来论说一番……一者,若当年你是楼家宗主会怎么办?你眼前有两条路,其一顺从雍王,舍弃成国公一家,如此便可继续安享富贵,甚至更上层楼。其二悖逆雍王,追随成国公,可眼看着便要举家覆灭,性命都难保全。你会怎么做?”
雁卿就纠结了一会儿,才艰难的问,“便没有旁的路可走吗?”
林夫人摇头道,“强敌面前,人是没有选择的余裕的。纵然有,最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所谓无可奈何,便是如此。”
雁卿拼力去想,到最后也只能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