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正常情况,王安石别说状元了,就是进士一甲都进不了。不过,彼时刘维箴继位已满一年,虽然年轻放权,却也非全无自己想法。
面对“打磨之论”,刘维箴并不苟同,他认为,朝廷取士,素以才学智用论高低,岂因年龄而计较长短,横加打压,有失公允。
当皇帝明确表达这种态度时,王安石这个岁的大汉状元,也就新鲜出炉了。皇帝未必对王安石有怎样的好感,甚至都没有仔细了解,但须知道,当初时的刘维箴也是个青年,面对的也是满朝老臣
到如今,王安石已入仕十年了,他的仕途很稳,稳到按部就班,基本依照朝廷固有的官僚培养制度、节奏来。真正进入官场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政法大学堂距离朝廷很近,但其中差别之大,难以量计。
一头扎进朝廷这个大染缸后,他的才智博学,根本无法挣脱政治旋涡,他的锋芒也不得不收起,吃几次亏就知道了。
还是得感谢范仲淹,若非范公拜相之后,大力提拔培养才士,或许王安石仍在三馆修书属文,抑或是在翰林院待诏,待在正统时代几乎不可能被召见的“诏”。
因而,对于范仲淹,王安石是心存感激的,其思想、政风、品行,都深深地感染着王安石,全方位地影响着他。
夜更深了,陆陆续续地,僚属们将整理、标注、拟议的各部司及地方道州上奏本章,呈与相堂。侧对着范仲淹的书案上,又摆得满满的,那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
“时辰已晚,本章放下,回府歇息去吧!”
王安石是最后进来的,手中同样捧着一叠奏章,闻言,轻轻地将之置于案上,再看着始终埋头于案牍、白眉凝愁的范仲淹,不由躬身抱拳,拜道:“相公,时辰已晚,还请保重身体,早些歇息吧!”
闻声,范仲淹抬起头,见到是王安石,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点笑容:“是介甫啊!你先回吧,老夫还需再看完这道审计!”
说完,就又埋头下去,见状,王安石面色动容,两眼竟有些发热。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王安石向范仲淹拜道:“相公!”
察觉其异,范仲淹又抬起头来,看着他,问到:“有何事?”
王安石沉声道:“下官受相公提拔,常处中枢,所见所闻,皆为国家大事,然以鄙陋之目观之,终如坐望云山,不见真容。
自进京以来十数年,早不见畿外风光,不闻小民之声,不识黎庶疾苦,下官恳请,外放一方”
听其所请,范仲淹先是讶然,然后露出满意的表情,想了想道:“这是应该的,介甫能有此心,足见经世报国之志!”
稍作琢磨,范仲淹道:“国家治安,一在吏治选材,二在章程法度,三在财计民生,这样,江海关正有一个税务副司空缺,就留给你吧!”
江海关可是帝国五大海关之首,半个世纪的发展下来,每年关税及各项管理岁入,就已突破性地达到千万贯。一个江海关,抵得上五座苏州府。
王安石身处中枢的这些年,对于帝国政治经济体制也有了相当深入的了解,自然清楚江海关之重。得到这样的安排,既惊且喜,同时还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也绝对是其仕途的一个关键转折。
“多谢相公!”对于此时的王安石来说,唯有长长一拜表示感谢。
旋即,范仲淹便给王安石批了张条子,待手头事务交接好之后,便去找王相公落实。王相公,指的是宰臣、吏部尚书王士廪,这可是正统时代真正的帝党核心,也是正统皇帝垂拱之余,制衡朝局的一张王牌。
而望着王安石告退离开的背影,范仲淹眉目之间,却露出了深沉的忧虑,眼神很复杂,良久,方才怅然叹息一声。
江海关这样一块肥得流油的大肉,那里自然是群狼环伺,自秉政以来,范仲淹对帝国财税亦有诸多改革,尤其是海关这种“新事物”,更是大力整饬,打击贪腐非法,这也是江海关岁入能达到历史之最的原因之一。
但是,范仲淹心里清楚,他打击的,只是一些皮肉,骨子里的一些问题,却不是依靠朝制能够解决的。将王安石安排到江海关,无异于推他进狼窝,能否坚持下来,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然以其个性与才干,范仲淹又暗怀期待,希望他能给江海关乃至整个帝国海关系统,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变化。当年,世宗皇帝用他范希文时,不也是这般吗?
顺风顺水,终难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