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地区的风云激荡,要想对大汉帝国形成重大影响,还需持续性的发酵,毕竟距离太远。短时间内,从汉帝国势力范围来看,深受其影响的只有北、康二国以及高昌道,至多把河西道算上,其影响也很难再向更东边辐射。
空间上的距离导致,在辽阔的中、东亚大陆,足够容纳2个、3个甚至更多陆上强权国度,只不过,在汉帝国体系之下,对于中央朝廷来说,这样的现实,从心理上一时间很难接受罢了。
汉伊六次大战的结果,也在九月下旬,通过宗藩交流渠道,通过帝国绵延中西的驿传系统,上达天听。
对此,朝廷上下也是震动不已,为那异域爆发如此规模的战争,以及安西的强盛。从帝国文明的角度,对此该感到自豪,因为安西王朝是大汉帝国一把屎一把尿哺育出来的,但从中央朝廷的角度来考虑,却不能不考虑其对帝国西北部安全的影响或者说威胁
可虑的是,安西与帝国可是同宗同源,倘有不测之变,占着这份名义,比起异族外寇,可更容易被帝国内部阶层接受。
不过,这一层顾虑,并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只以朝廷遣使祝贺安西取得的大捷而告终。
这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宗藩关系的惯性依旧,远没到决裂以及考虑决裂之后如何处置应对的时候;
二是强盛的中央帝国,有其难以避免的自信乃至傲慢,大如山岳的船舰,可不是安西在中亚异域掀起的区区风浪就能撼动的;
三则是,建隆六年下半年,帝国中枢在对封国关系的处置上,主要精力都放在东北的安东国身上,对安西即便有心,暂时也顾不上。
安东国出大事了!
毋庸置疑的是,如果安西、安东同时有事,朝廷必然首重安东,这是由历史以及地缘因素决定的。
安西所处,毕竟是遥远异域,又有大量异族势力、异教文明的钳制与阻遏,安东则不然,大不然!
东北虽然在诸多中州士人眼中,被视作偏僻苦寒的蛮夷之所,但不可否认,它是华夏传统势力范围,虽处边缘地带,也是华夏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的重要补充。
千百年来,从那片苦寒的地域,不知崛起了多少对中原王朝有重大的影响的邦国及势力。
即便抛开历史,仅从帝国本身来说,经过几十年汉化、开拓大发展的安东,也不容帝国忽视,那是一股庞大的军政势力。
据不完全统计,到建隆五年前后,安东辖下人口已经突破220万人,黑水、鸭子河流域沿岸,一大批汉人城镇拔地而起,数以百计的蛮夷部族,从白山黑水、野地老林中走出,成为归化的安东治民。
这可是除开辽河平原与一半东北平原的东北,人口之盛,千年未有,而人口,就意味着文明的发展与生产力的进步。
当然,安东人口之快速提升,除了自秦王刘煦时期起就坚持的人口招徕政策之外,也跟粮食生产的进步有关系,这才是人口增长之基。
一直以来,安东都在着力发展基础口粮的种植生产,但以安东那苦寒的地理气候条件,能够适应生长的粮食作物实在不多,想要大规模种植就更难,至于粮种技术的突破也不是容易的。
因此,在很长的时间内,安东都需要从帝国输入粮食,以满足基本需要,安东的粮食生意也红火了几十年。
情况根本性的转变,发生在雍熙七年前后,一个名唤图吉的康居粟特族商人,带着自己的商队,因缘际会,不远万里来到安东国。
得知安东对耐寒粮食作物的渴求之后,主动到绥化官府进言,说他知道伽色尼国有一种耐寒耐寒符合要求的作物,表示愿意替安东国找来。
负责接待的安东官员,幸运地没有忽略这个西域商人提供的信息,将之上报,并且直通王廷。
安东王刘文渊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来了兴趣,最终召图鲁进宫,听其介绍。一番问对之后,刘文渊当场拍板,赠其百金作为经费,让其返回康居,为安东带来那名为“黑麦”的粮种。
真金白银的刺激作用是强烈的,给图鲁带来了足够动力,也将商人的“神通广大”逼了出来,两年之后,图鲁的商队再度横涉万里东来,其他商品交由随从处理,他自己则带着寄托了他财富大梦的黑麦种子找到绥化官府。
接待图鲁的,还是两年前那名农曹,而两年间,其他人都几乎忘记此事了,唯有此人心心念念着图鲁,无他,黑麦若真如图鲁所言,那么也关乎着他本人的前途。
因此,对于图鲁归来,农曹是大喜,在验看过麦种与成品之后,更是难掩激动,迅速将此事上报。而这一回,处置的效率就更高了,图鲁以更高的效率得到了刘文渊的接见。
最终,刘文渊在绥化城外划了一千亩王室土地,配上农夫,交给图鲁,让他试种黑麦,并且允诺,只要成功,不吝千金与爵禄之赐。
而图鲁此行,不只带来了大量黑麦种子,还有一批有种植经验的农夫,对安东王刘文渊的命令,欣然应诺,由此也掀开了黑麦在东松嫩平原上大规模种植的序幕。
二十年后,黑麦已然成为安东百姓的主要口粮,此物虽然口感粗糙、味道苦涩,但毕竟能够填饱肚子,而在气候特殊的东北地区能够找到一种可以长期种植、大量收获的粮食作物,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在多次白灾、冻害、水灾之中,难吃的黑麦,就是救命的口粮,将无数安东子民从饥寒生死线上拉回人间。再配上安东传统的畜牧、大豆、渔业,到建隆时代,从粮食安全的角度来看,安东已经摆脱了对外部粮食的依赖。
当然,从安东内部来说,统治阶级对下层百姓的剥削与压榨也是日趋严重的,这种趋势,甚至比帝国内部还要明显。毕竟从安东王刘文渊开始,就在为国家的强大从各阶级抽血,而这份压力层层下沉,最终还是会落在普通百姓身上。
若不是黑麦的引进与成功铺开,以刘文渊军国化的统治,安东早就出问题了。但即便如此,安东内部的阶级矛盾,比之三十年前秦王刘煦统治时,也要尖锐得多,在内政治理、阴阳调和的能力上,刘文渊比其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