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兰这才恍悟宛春眼下的处境,失笑着拍拍额头道:“看我,真是糊涂透顶,倒是忘了你……”她说着话时顾忌有宋姆妈在,怕老人家听到绑架的事大惊小怪,就把到嘴边的言语咽了回去,却道,“你安心住两日,他们总不会亏待了你全文阅读。九爷方面,我想他自然有他的打算。”
宛春不作声的瞥了眼还站在旁边的姆妈,她有心要打发她出去,好拜托梅若兰向她的家里人捎句话。纵然这会子她知道杜九的真实身份,对于他的作法原谅了些许,但考虑到家里人毕竟都还担心着自己,她即便是不提绑架的事,也得叫父母亲他们知道自己平安才是,就对梅若兰道:“你都这样说,我还有什么法子呢,总得过一日是一日。”
便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又道:“梅老板要走的话,不如陪我吃点饭吧,我一个人总是没有胃口。”
梅若兰向宛春面容上打量一眼,看她的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虽然心智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成熟许多,但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人生能有几次绑架的经历?一个人害怕也是有的,故此倒又把对她的艳羡化为了同情,点点头道:“四小姐这样的说,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重新坐下去,对宋姆妈说道:“麻烦告诉阿狼一声,就说我陪同四小姐吃了饭就来。”
姆妈听见她们要吃饭,自然很高兴,想着大乐园的事情再忙。也不必急在这一刻,就转身出去体贴的将门关上。
阿狼见状忙问她:“如何了,里头梅小姐她们在说什么?你有没有告诉她,让她回大乐园去?”
姆妈是杜九手下请来专门管烧水做饭的。人很忠厚,年逾四十且寡居无子,吃住都在这个石库门里。她只听人说杜九是办大事的人。管着很多的工人,以为他是个包工头,年纪轻轻的就这样的拼命赚钱,心底里对于杜九和阿狼他们都很疼爱。阿狼和杜九手下的那帮兄弟见她会错意,也就跟着搅合,取大隐隐于市之意,当着她的面从来都不提杜九的身份。问起梅若兰怎么认识的,众人都道是包建大乐园工程时认识的。
姆妈信以为真,这时就拍拍阿狼的胳膊笑道:“女孩子家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几句私心话罢了。方才你跟我说的话,我都告诉她了。有什么事这样的急?人家梅小姐好不容易来一次,也得等她吃点饭再走呀。”
阿狼不好督促,只得又问她:“那么同梅小姐在一起的那位小姐,也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就是她留住梅小姐一块儿吃的。”姆妈含着笑,目光往关上的门那儿凑了凑,忽的压低声音,捉住阿狼的一只手。把他拖到走廊里头道,“这位小姐看着挺面善,就是脾气大了些。我问你,她是不是同梅小姐一处工作?阿九怎么同梅小姐相处的好好地,又找了她来家里呢?叫人家梅小姐顶头碰见多不好呀。”
“这……这哪儿跟哪儿啊,姆妈。”
阿狼摊摊手。几乎笑出声。人都说五百只鸭子比不过一个长舌妇,而今他才知道厉害,越是上年纪的女人,对于别人的家务事越是上心,姆妈就是如此。这样自己更不能在她面前多说什么了,便道:“那是九爷请来的客人,小住几日而已,同梅小姐也是旧识,并不是姆妈你说的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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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妈跟着他笑道:“不是我说的那样当然最好,我仍然是喜欢梅小姐的。你且等一等罢,她吃了饭就回大乐园去。”
“行了,您老人家还是忙活您的去吧。”阿狼真不能够和她再聊下去了,简直越说越乱。
送走了姆妈,他照旧把锁挂在门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什么事情都不能打包票的,唯有锁上他才放心些。
宛春在门里同梅若兰将就着吃了些饭菜,上圆下尖的银箸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滑不留手。她用那筷子尖一下下挑着碗里的白米饭,思量待会子如何开口才能说服了梅若兰。
且说梅若兰原没有吃饭的打算,她们梨园出身的人,早在拜师的时候就受了教训,于饮食上格外的讲究,以便保护好嗓子和身段。这会儿陪宛春胡乱吃了两口,瞧她深思不属,还当是饭菜不合口味,就劝道:“姆妈是上海人,做惯了本帮菜,你从旧京来或许是吃不惯的,不如今日将就将就,明日我再给你找个旧京的厨子来。”
宛春摇一摇头,干脆放下了碗筷,支着腮垂眸道:“我不是这个缘故,而是心里惦记家人知道我失踪的消息,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所以才寝食难安。”
梅若兰拍一拍她搁在桌子上的手背,表示很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但也只是理解,九爷做事素来是不喜旁人过问,尤其是女人,在宛春这件事上她是没有一点说话的权力的。
宛春亦是猜到她的顾虑,正怕她因为这样不愿帮助自己,忙又接上去说道:“若是我母亲她们知道我很安全就好了,那样子至少不会急出病,两位高堂年岁大了,经不得刺激。若是因为我之故,而累的他们出事,将来我就是回了家也会愧见他们的。”
不出她所料,梅若兰果然陷入沉思中,良久才问了她一句:“只要告诉他们你很平安就好吗?”
“是的。”宛春很有些怅怅然的点着头,道,“只要他们知道我还平安,总能够有些念想支撑的。”
梅若兰又是片刻的沉思,宛春余光里看她神情已经有几分松动,自己悄悄的在身上摸了一摸,因为说要逛街,她出门时并没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唯有姑姑送给她当做见面礼的那条项链还在脖子上挂着,她便伸手取下来,一把塞进梅若兰掌心里道:“这件事只能够托付给梅小姐你了,麻烦你找个人把这条项链送到枫桥官邸去,顺便告诉他们一声我日前很平安,让她们安下心。”
梅若兰握着那串项链,仿佛握着一块烫手山芋,在掌心中掂量许久才定住心神道:“我也不一定能帮得上你什么忙,既然是报平安的话,总不可以随便就找个人去的。等我回大乐园看看,九爷请了四小姐过来,我不能去拆他的台子,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成不成,都不大好说,四小姐你也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
宛春微微的笑,她知道梅若兰虽在大乐园做歌女,但品性不与人同,忠贞而善良,自己也不过是剑走偏锋罢了。她既是答应下来,十有**是可以办成的了,心里不由就充满了期盼。
只要离开这里,她可以保证不会对家里人说一个字,更不会把杜九的事情说出去。只求他看在这件事的教训上,可以放过了二姐,也放过了她。
她尽管想得美好,送走了梅若兰就在窗户边站着,远远望出去,楼下的灯泡都已经亮了起来,一个一个的白灯罩,圆圆的盖在灯泡上,让灯光一衬,仿佛一个一个的圆月亮——月圆人团圆,都是好的兆头。
且说伯醇和金丽买了首饰出来,遍地里找不到汽车夫和宛春,初时只以为宛春是要去买什么东西,或者是落下了什么,所以叫汽车夫送她去了哪里。两个人也没有在意,就在附近的店铺里转了几转。
结果过了两三个钟头,还不见汽车夫和宛春的影子,二人找到公共电话亭,就往枫桥官邸打了一个电话。通了的时候恰是仲清接着了,一问才知宛春并没有回官邸去。伯醇暗暗的惊奇,宛春的脾气他很了解,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同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的,鲜少会不说一声就随意走开;便是有突发急事走开,也绝不能够两三个小时不回来。况且,这里不是旧京,这里是上海——于宛春而言,完全陌生的上海。
他想着想着,右眼皮突突就开始狂跳起来。纵然他是留学的人,但在旧俗上,多少听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老话。这会子不见了宛春,眼皮又突兀跳得厉害,伯醇心中只觉不好,忙就挂上电话,叫来金丽二人拦了黄包车,急急就坐着回了枫桥官邸。
与仲清一碰面,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伯醇知道国内如今不太平,日本人在旧京策划的爆炸案,导致至今还人心惶惶,唯恐会是那起子人劫走了宛春。仲清却不以为然,上海有英法两租界在,日本人就是想惹事,也得顾忌着英法两国。因想到宛春新到上海,人生地不熟的,要说与谁结怨也是不可能的事。
她细细的思量,忽然对伯醇道:“实在没法子,只得托人去只好让汝临去洪门探探口风,瞧瞧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误抓错了人。”
“去洪门探口风吗?”金丽皱着眉,她在上海大乐园的日子长了,对于青洪帮了解甚多,也怕是谁不长眼绑了宛春去,就道,“那我我回去问一问九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