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的问题算是有了着落。老邓选了第一种方式,给寒洲算文书工作的工钱,比照的是衙门里小吏的待遇,这比起相府里的其他家奴算是很不错的了。用他的话说,我前几年也不过是挣这么多钱。寒洲笑笑,很无所谓地道了谢。他是个很好的忠仆,只是目光短浅了些罢了。不过,哪个人选心腹,愿意选太有主见的呢?
钱不多,寒洲也不能指着这个生活,这笔钱不过是让她更心安地做事情、做计划。她平时花销很少的,大厨房里的粮食和一般菜蔬她都可以拿,要改善生活才从外面买。
陶器店仍然要去的,万里长征才走了一小步,怎么也得让她得到点鼓励,才不枉在陶瓷界混过。这些日子的实践,让她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术业有专攻。即便她再努力一年,拉坯造型也不如那里的任何一位师傅,这确实要天赋,也要常年练出来的手上功夫。她不可能让自己把时间都花在这上边,所以她决定专攻画工。
东家应人很开明,关键是儿子交待得很郑重,他就把小寒姑娘的话很当回事。小寒说,她很想在坯上画一些图案,练练手感,应人就说好,让她选了两个坯,随便画着玩。小寒就选了个笔洗,在笔洗里面画了两条首尾相顾的鱼。用的颜料是店里提供的,只有一种。,寒洲看过别的店里的成品,烧出来应该是红褐色的,或更暗的褐色,这就要看里面含有的铁或锰的比例,也要看温度能达到多少,好像还跟窑里面的空气含量有关,是否氧化还原之类。总之这里面的学问太大,问师傅也只能说个大概,每窑的条件变化都不太一样,精确控制很难。所以干脆就不去问,只是做好手底下的工作。
画出来,众人很惊喜,觉得烧成后一定是件不错的东西。寒洲得了鼓励,就又拿了一个笔洗,这次她想画一些水母,刚想下笔,想一想,她实在掌握不好透明感,或者说手中的颜料不可能让她画出透明感。还是算了。那就改画海马吧,海马的样子也很讨喜。有人没见过海马,就围过来问来问去的。应人看众人这么喜欢这姑娘画的画儿,也很高兴,觉得儿子就是有眼光。
众人就鼓动小寒再画几个看看。因为是笔洗,小寒就都画了和水有关系的事物,水草,乌龟,还有吐泡泡的大金鱼。最让人喜欢的是,她的水草不是寂寞的水草,里面有着游动的小鱼。乌龟也不是孤独的乌龟,而是乌龟一大家子在石头上晒太阳。
拉坯师傅说:“东家,咱家就让小寒姑娘当画工吧,这比别家的好看多了。”
画工师傅也说:“对呀,咱原来只是画些纹样,太简单了。”
其实,他们也看过些石头或陶砖上的画面,要说区别,就是小寒的画儿更加灵活、生动、有趣,而不仅仅是生活场景的再现。当然技法这种东西,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看着舒服。
东家应人看着大伙期待的眼神,再看看小寒姑娘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这就要看小寒姑娘自己的意思,人家是来做学徒,将来怎样还是要人家自己决定的。我当然是愿意的。”
众人就又把眼光移向小寒,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挺喜欢她的,不但看着赏心悦目,那谦虚好学的劲头也让人心里舒服。
寒洲站起来,对大家点了下头,说:“各位师傅抬爱,小寒心领了。能留下来画一段儿,我自己也很高兴,多久我也说不好,可能我还要做其他的事情。但我在的这段日子,东家让画,我不会推辞的。”
众人有点惋惜,但也是高兴的。
应人也高兴,这小寒就像一条鱼,鱼来了,他这店里的水就活了。
小寒又看了看众人,说:“东家,我有个想法,想跟您说说,您和大伙儿权且一听,本来我想等已缺回来再说的,但现在好像有了这个时机,也就不再等了。”
应人忙说:“你说,你说。”
大家也竖起耳朵。
小寒说:“这些天来,我看到东家和大伙儿都很辛苦,我们做的陶器都是生活用具,和别家比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当然,生意也还好。大伙儿让我在这儿画画儿,我想我们能不能往艺术品方向发展,像摆件、礼品、饰物等……”
“艺术品?”有人插了一句。
“嗯。满足日常使用之外,人都有美的需求。但是这个要求是不容易满足的。就比如我画好的这些笔洗,烧出来是幅画儿,看着不错,但看看坯质和釉料,和别家其实是一样的。如果我们有意往这个方向发展的话,在坯料和釉料的选择和制作上,更加精细我们是办得到的。比如筛得更细,洗得更净,烧出来的质感肯定要更好。当然,这些师傅们比我懂。在制坯上我不行,我可以画出样子让制坯的师傅参照着,也许我们在技术上办不到,也许我们就能走出来。但试一试,我们店在咸阳城也许就有了名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大事啊,是关系到发展方向的大事儿。
应人看了看众人的反应,一时没说话,这个小寒说的当然在理,但改起来有很多的工作要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光改造筛子的事情就是很费劲的。但是想想发展前景,就这么慢吞吞地做下去,是没什么意思,也不怪儿子老想着折腾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他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方向我是同意的,改进的事儿我们都上上心,从今天起,宁肯慢一点,把活儿做细了,小寒在图案上出些力,我们店肯定会比过去好一些。”
事情好像就是这样了,众人也就不再围观画画儿,各自回到位置上去了。
东家的话里也听不出太多的变化,就是说活儿要做得更细些,可以做得慢一些,然后再绘上图案,那么就这么慢慢来吧。能卖出好价钱就好。
这几天,寒洲的日子快乐许多,因为可以创作了。东家应人很开明,不规定寒洲画什么,或者画多少,这一窑还没烧了来,最终效果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一切还是要由客人说了算。但有变化是肯定的。
东家不规定,寒洲也要为东家着想,画的图案多是讨喜有趣的,画鸟不画一只,如果画一只,肯定要画一只虫子给它。画树也不画一棵,如果画一棵,树下会画玩耍的孩子,或者会卧一条狗,或者拴一头牛。有一天,她画了一只老母猪,卧在圈里喂奶,八只小猪挨挨挤挤地拱在母猪肚子上吃奶,一只不猪挤不上去,只好在旁边着急,应人很喜欢,让她多画几副这样的。寒洲就又画了几副,不过不算重复,算是一个系列。这种系列的画儿主题一样,只是稍有变化,在寒洲看来,哪个都挺好,如果放弃哪个都觉得可惜,不如整套全买了吧。
画画也是很累的,时间长了,颈椎会不舒服,手也有些痉挛,这时候,她就不再画了。要站起来,到外走走,看看其他师傅的工作。或者就出去,到豆腐店里坐坐,聊聊天。好些天没去胡家,对胡老爷子和西施还是有些想念。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怎么也不会发生交集的人,就那么凑到一起过起了日子,时间长了,就有了丝丝缕缕的感情。会不会,随着她在这里的时间拉长,她会接受身边一切的人,或者一切的事,包括自己的身份和社会秩序。想到着,她无奈地叹口气。豆腐店的伙计同情地看她一眼,心说,原先当管事当得好好的,现在混到陶器店里打小工去了,确实是应该叹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