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作文书都是从右往左竖着写,唐笙前二十六年都是按照现代人的书写习惯来阅读的,自然是从左往右展开的卷轴。这样一来,自然就拿反了。
唐笙提醒自己,一定要适应环境,下次不能再拿反了——太丢人了。
“这是三司会审的结果。”
秦玅观难得平视人,唐笙余光里注意到她的眼神,意识到这封奏疏大概与唐简有关。
古人行文和现代行文差别很大,连片的繁体字间少见断句,加之已成体系的冗长公文格式,唐笙读得再仔细也还是觉得没弄清楚。
坐着的秦玅观已不再翻阅奏折,瓷色的手腕落于膝头。
“三法司口径一致,咬定唐简冒功、诡劾、朋党比周,谋危社稷。”说起这些时,秦玅观隐于长袖下的指节紧攥保薄毯,面容却还是平和的。
说唐简冒功,是指秦玅观夺位之际,唐简斩杀良民冒充叛军邀功,证据就是当时的死伤者皆着寻常的百姓服制。
说唐简诡劾,是指崇宁元年唐简挂职工部赴淮城平定水患,凭着个人好恶结党营私,弹劾了一大批无罪官员。
说唐简朋党比周,谋危社稷,是指崇宁三年唐简上疏奏请为女子开设科举,私下笼络朝臣,邀买人心,企图颠覆纲常礼制。
前两条罪名是想将唐简逐出朝堂,而后一条就是想要了唐简的命。
秦玅观阖眸,脑海里浮现出充斥着火光的街市,鼻尖萦绕上浓重的血腥味,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
混在都城的细作皆作百姓装扮,在暗处放冷箭,朝公主府的军士捅刀。是杀红了眼的唐简依据是否携带兵器斩杀了一大批细作,才平定了城中暴乱。
她御宇之初,淮水便决了堤。世人都说,这是牝鸡司晨,惹怒了天帝所降下不吉之兆。是唐简顶住层层压力,奔赴淮城治水。后经查证发现,决堤全系人为,唐简弹劾了大批官员,秦玅观顺势而为,将主犯枭首,从犯革职流放。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是冲着唐简来的,实则完全是冲着秦玅观来的。朝臣不满她许久了,这次就是借机发作。
在秦玅观之前的君主想要坐稳大位,只要当好制衡各方的棋子便足够了。而秦玅观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要整肃官场,改变糜烂的朝局,势必要培养自己的僚臣来顶替腐化的文臣朋党。她想要树立新风,必定要破除纲常,赋予其他女子治国的权力。她想要成为治世之君,就不能一味维持稳定,裱糊大齐躯壳的强盛。
秦玅观每往前行进一步,既得利益者便要剜掉她的血肉。逼死唐简正是要斩断她的臂膀,他们将此举视为对秦玅观严厉的警告。
“崇宁三年……”
秦玅观睁眼,眼底布上了血丝。
“要变革科考的是朕,她是朝臣中唯一愿为朕喉舌的人。”
她倚着凭几,掌心覆在眉心,举手投足间满是倦态。过了许久,她的掌心覆上了桌边的玉如意,缓缓摩挲着。
唐笙这些天也听说了,朝中如今能有零星几个女官,除却太傅沈长卿,其他都是秦玅观借口“男女授受不亲”那套从内宫提拔的。而唐简正是这零星几个人里最出色的。
唐笙没见过唐简,但光是凭秦玅观简洁的描述,她也能想象出一位孑然一身为国为民的孤臣形象。
卷轴上工整的字迹扭曲成荒谬的诬告,秦玅观读时,字字锥心,钝痛感经久不散。
秦玅观望着唐笙,视线却仿佛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这封奏疏积压了月余,大理寺卿前后上了三道折子催办。”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说,朕该批吗。”
唐笙眼睛里映着烛光,微弱的光点在她开口时闪烁着:“批了的话,会怎样?”
“他日史书工笔,她便不是诤臣而是佞幸了。”秦玅观咳嗽了几声,以帕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