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之,跪了三个时辰,可想明白了?”
扶太守一进来便看到扶霜一本正经的翻看着兵书,时而认真思索,时而画着阵法。哪里像是思过的,说是闭关修行的还差不多。
扶霜有些愣住了,抬头看着爹爹,赶忙放下手中的书,老老实实的跪着,答话。
“爹爹,霜儿觉得自己没错,劫东西固然是不对的。但人命在对错之间都不能高一等的话,还有什么话可言?女儿认为,这不是死不悔改,是看的明白。不为了个中利害,就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若是两全法是这样的,霜儿宁愿不要。”
扶太守见扶霜愣是不认错,也没辙。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该做的全做了,不听终是不听的。霜儿就是这样的性子,太认死理,哪怕是今日罚她在这儿跪到死,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根本无解。
扶霜说的这些,扶太守怎会不明白呢。谁不曾年少轻狂过,那一腔热血,都明白。等到吃苦吃多了,也就知道了自己究竟是错是对。
或许换句话来说,不是对和错,是抉择。要想走到理想的高度,就必须舍弃很多东西,没有例外,这便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为父也不难为你了,起来吧,坐在凳子那儿休息休息。逼着你认错,倒是为父不通事理了。为父还真不想做这个恶人,你这丫头是铁了心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看到最后的答案,也不会长记性。时间会证明,为父的道理和你认定的道理,差别究竟在哪儿。”
“有些事,如果没人去开一个头,不会有人去做,最多只是抱着跃跃一试的态度。女儿不想做最大众的人,也不要众星捧月,哪怕是做低到底端的尘埃,也觉得足矣。对错,谁对谁又错,不过是所站的角度不同。父亲左迁至太息,在很多人看来,是**人才,是父亲的不幸。但这十五年,父亲勤勤恳恳,尽职尽责,才有了太息如今的富足。放在当时,问起谁对谁错的话,众人一定会说是父亲错了,但换做现在,谁人不说父亲英明,行事独断?父亲是在意过往,还是现在的评说?”
扶霜确实聪明,她知道自己如何说,才能让父亲信她。扶太守何尝不觉得扶霜聪慧呢?可这样的锋芒,在他的庇护下,必定是无忧的,若以后离了他,锋芒过露,总会招来杀人之祸。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聪明且有想法的人。
很多时候需要的是一个会说话的哑巴,这就是现在的世道。
“曼之,你看到为父此时在太息有立足之地,可有想过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付出的一切?这不是一条平坦的路,稍不注意,可能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你喜欢看兵书,为父便叫人收了你所有的兵书。那时候你怪父亲,怪父亲折了你的羽翼。你只看到现在的一切,却从未想过更长远的打算。若是你锋芒太露,迟早会引得别人注意,他们个个都是狮子、老虎、狼,卷入纷争中,只会越陷越深。进去出去,出来便难了。”
扶太守扶着扶霜做到一旁,把兵书放在了书桌上,看着这桌上的书,便想起曾经的所有的抱负,那些全然放在心底的,不愿再触及、提起的梦。
“为父为了离开那漩涡,做了一个赌,这赌注便是为父和你娘亲的性命,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娘亲已经有了你,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怕一个不小心便没了性命,怕一个不小心就不能和你娘亲长相厮守,太害怕了,所走的每一步都举棋不定。你娘亲放弃抱着必死的心,跟为父一起赌。好在,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这样也挺好,比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好。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真正会去惋惜的人在少数。曼之,你明白吗?”
扶霜愣在原地,看着爹爹的时候,看到他眼底的所有隐忍。爹爹在她眼里,从来不曾弱势过,爹爹便是强者,不会流露出惧意。可这所有的事一旦扯上她和娘亲,父亲所有的理智,便会全部瓦解。
爹爹为了她,做了很多。而她,在这些事情上,确实是伤了父亲很多。父亲也是真的伤心了。
“爹爹,霜儿真的没什么大抱负,也不想和朝廷扯上半分关系。我看这些只是喜欢单纯的喜欢,无聊时研究研究,并未想过靠这些小聪明为自己在军中谋的一席之地。霜儿不想卷入纷争,也在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爹爹,霜儿再不会让您伤心了,霜儿保证。”
被罚的时候扶霜没有哭,被打的时候扶霜没有哭,被责罚的时候扶霜亦没有哭,可就是父亲这样,用很平常的语气同她说话的时候,她是真的想哭了。
不是不懂事,只是心里总有什么在驱使自己去做这件事。她知道这一次,是彻底得罪了傅员外。她有爹爹护着,自然是出不了什么事,可余也不一样,所有的矛盾全部指向了余也,一个不小心,必定是万劫不复。
为了追回这批货,父亲此行是势在必得。她为了仅仅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人,伤了父亲的心,还如此理直气壮的顶撞父亲,这事是她过分了。在这些事情上的抉择,她是不孝的。
可这世间安得双全法。
“曼之你知道吗,有些事既然选择做了,就已经涉足了。皇上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一旦被发现,余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归顺朝廷,二是死。归顺朝廷便是充军,在军队中摸爬滚打,现在战事吃紧,去了便是九死一生。而这第二条死,便是连生的余地都没有。你以为,如此重要的东西,派去守着的人手会少?傅员外早就想杀余也了,现在有了这机会,不会罢手的。他横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曼之你明白吗?你救不了他,你也救不了所有人。哪怕是你凭着你的聪明才智,去做个军师,使我军打胜仗,收复失地,打败周边各国,你也救不了所有人。这所有的债,你还不了。赢了人都会记住你的功德,稍有差池,就是落得万劫不复的地步。”
扶霜万万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那会儿收到消息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只是比普通的货物贵重一些,人手派的多了一些,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就算是东窗事发,总会逃的掉的。全然没想到,这一开始就是个局,引余也上钩的局。
他们算准了余也听到消息一定会去,也许连这批货丢失都是计划好的。太息这边,爹爹已经出手,她不敢想象,除了爹爹和傅员外,还有多少人等着余也。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余也那时候巴不得她早些走,别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所有的事,串联起来如同一张大网一样,现在则是收网的时候。
生或死,一念之间。
“曼之,这事你已经插不上手了,就在家中待着,也别想着去跟余也说。为父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也不想你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来人,把小姐带回房中,好生看管,若是小姐再失踪,你们便不必再出现了。”
扶太守说完后,便转身离去,留下了任何话都说不出来的扶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