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远些!”
“再靠近放箭了!”
“虎头,什么事情?”马车中人听到亲卫们的吆喝声,撩开轿帘皱眉问道。
“万户,应该是蒙古人投下的农户,在窥探我们的队伍!”虎头正名叫史虎,是真定都万户府史格的亲卫队百户,他眼睛不离在百步外向这边张望的几个鬼祟之人,一边回答道。
“他们的主家怎么会放他们出来?”史格撩开车帘眯着眼看了看,不过是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在收割过的田地里翻检着什么。若真他们如虎头所言是投下户,没有主家的应允便出庄,会被当做逃奴处置的。
“现下周围的那些管理投下封地的蒙古人早就卷了所有的财物和粮食北逃了,那些投下户都被丢下了,他们缺吃少穿只能到处流窜。”史虎解释道。
“几个逃户也不必紧张,快走吧!”史格听了眉头皱的更紧,收回目光催促道。
“万户不知,这些逃户们都是结伙而居,少者几十人,多着上百,行劫掠之事。前日就有数百流民抢了保和镇的孙家,几十口人被杀,上百石的粮食被抢走。那些人的同伙多半就埋伏在周围,这是见咱们人多,又持有刀枪才不敢靠近,若是人少他们就会行劫!”
“唉,真定过去也算清平之地,而今竟有人敢白日行劫!”史格叹口气道。
“天下不太平了,山东、河南沦陷,百姓北逃,各地官府皆闭门不纳成了流民。而那些投下军州的蒙古人、色目人比谁跑的都快,投下户们有的随着北逃,有的也变成了流民匪寇打家劫舍。真定城外各村镇也都纷纷修寨垒,组织青壮巡视自保,即便是白日三五人也根本不敢出寨!”史虎一边让后边的步军加快脚步,护在车子周围,一边言道。
“嗯,快走吧!”史格放下轿帘,又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哪里都缺粮食!”
他从城中出来时,便见到城外聚集了无数流民,他们期盼着能够入城讨到一口吃的。但是他清楚一旦放流民入城,散于各处的流民便会蜂拥而至,将城中的粮食很快吃光。而现在出城已经有二十里,流民少了,可这些流落野外的人更加危险,饥饿很快就会让他们变成盗匪。
再往前行,路上除了倒毙的饿殍难见行人,沿途散落的村庄不是壁垒森严,就是早已逃亡一空,或是被洗劫后烧成废墟。直行至藁城县城外才见有车马行走,此时城外也修起了寨垒,有乡兵驻守,而城上也搭起战棚,拉开布幔,隐约可见有军兵身影。
近城后史虎率先通报史格来访,守寨的兵卒立刻向城内传禀,打开寨门,放下吊桥请史格一行人入城。进入城中,史格打起车帘向外看去,这里又是一番景象,临街的商铺和宅院皆挂起红灯,街上人来人往,秩序井然,充满着年味儿。
待行到县衙,藁城令董文直已经率大小官员在衙门外迎候,其亲自上前扶史格下车,见礼道:“都帅远道而来,辛苦了,途中可还安稳?”
“彦正兄,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史格听了却是面带愠色言道。
“尊卑有别,怎可乱了礼数!”董文直却是依然按照上下官的规矩见礼,又让县中官员依此上前施礼。
史格知道其脾气,最是注重礼法,讲究规矩,只好依他,与众官见礼已毕才自中门入衙。董文直将其让进后堂,再次见礼坐下,又命人上茶。众官明白都帅自真定远道而来,必有要事相商,说了几句闲话纷纷告退,后堂只留两人和亲随伺候。
“彦正真是治世之才,在这战乱之时,还能保有这一方净土。若是入朝为官,定然也能入主中枢!”史格喝口茶言道。
他此言却也全非奉承之语。董氏自董俊弃金归顺蒙古后,凭借武功南征北战成为蒙古倚重的大将。在其阵亡后,董家却也没有因为其死而没落,他有九子,其中第六子文振和小儿子文义夭折。其余七子当中,对董俊家族起重要影响的当数长子文炳。
父亲死后不到两年内,年仅十七岁的文炳继任父亲所担任的藁城县令,因其年少,不免受其父亲同僚的轻视。但其明于听断,以恩济威。未岁,同列束手之下,吏抱案求署字,不敢仰视,里人亦大化服。
文炳在接到宪宗的命令,被派往正在征讨南召的忽必烈旗下。在此次始于河北的大远征中,初征时随从者四十人,马匹二百头;但是,在进入西藏地区时,跋涉艰难,随从者最后只剩下两人,以食死马度日。时而有过路的使者带消息给忽必烈,遣随从救文炳脱离困境,入侍世祖潜邸。
宪宗猝死,忽必烈独自开设了呼拉尔,宣告独立,设制帝位,建立了统治天下的地位。此后,董氏兄弟作为世祖的先锋之兵,协助忽必烈巩固政权。中统元年文炳巡抚燕南诸道,第二年被封为山东东路巡抚使,进而又被重用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
二子文蔚作为武卫军千户,跟随世祖驻扎上都。三子文用持诏书在边疆地区,也在中书左丞张文谦手下从事巡抚工作。其他兄弟在外从事类似工作。八子文忠在新设置的符宝局就职,作为奉训大夫辅佐于忽必烈身边,经常被呼为“董八”,可见其被信任之程度。
在中统三年,山东爆发李璮之乱,冲击了世祖政权。此时,文炳、文蔚、文用纷纷镇压这场叛乱。此后,文蔚在至元五年去世,文用被派遣到西夏,镇压浑都海之乱,为恢复农耕等安定民政积累了功劳;文忠辅佐内政。
在此情况下,忽必烈开始实施一直以来想进攻南宋的夙愿,特别是文炳和伯颜的军队携手冲锋在前,在至元十三年参加了进攻南宋的首都临安之战,最终使其陷落。文炳日益得到世祖的信赖,除担任中书左丞之外,还兼任枢密院事,在朝政中地位显要。
正是如此,董氏兄弟在世祖皇帝之下,为了建国,活跃在最前锋,并得到世祖委以重任,董氏家族的声望世人皆知。而四子文直继任藁城县令,保全家乡。这也表明兄弟之间任务分配和衔接的巧妙之处。而董氏的第三代也多在朝中任要职,都凭其才干升到中枢的地位。
尽管史家也算是豪门史家,在朝中手握权柄,但与史家相比还是稍显逊色。也正是因此,在董氏二代或死或忘的情况下,史格也不敢轻视,自降身份亲自上门拜访。
“晋明拗赞了,吾也只有小才,却无大智,只能在小地方苟且维持!”董文直轻笑着谦虚地道。
“我入城观城防严谨,军卒训练有素,进退有度,兄正是文武兼通的大才!”史格摆摆手道。
“这皆是犬子士表胡闹,怎入得了都帅的法眼!”董文直笑道。
“诶,士表惯是能征善战,有其主持军务,兄可无忧了!”史格不无羡慕地道。
他知道文直唯一的儿子士表,与其他的弟兄一样跟随伯父一起平定李澶之乱,参加了攻宋的战争,追逐残余势力而进入福建,前后连续担任福州达鲁花赤、岳州总管,闽广都镇抚等。不久,作为洪泽屯田万户,管辖屯田军。在宋军上次北伐后,兵败赋闲在家,算是董家三代少有的武将。
“孤城难守,只是知天命尽人事而已!”董文直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
“张珪一直让我等弃真定,前往保州合兵一处,共抗南朝。兄以为如何?”见其如此说,史格将随即转入正题。
“吾以为我们留在真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前往保州却是一场灾难!”董文直言道。
“兄此话怎讲?”史格疑惑地问道。他内心不愿舍弃立身之地前往保州寄人篱下,但却不认为前去就是死路。
“晋明当知,今年秋粮欠产,而你我皆是投下之地,贡奉不能短缺,勉力能维持到明年夏收。可现下大敌当前,我们要募兵御敌,打造器械,赈济流民,皆需消耗大量粮草,因而难以持久。”董文直分析道。
“保州情况可能稍好,但张副使领三万侍卫亲军屯驻,又招募义勇数万,每日消耗粮草皆是天量。若我们也携民前往保州会合,途中可能遭到宋军袭击不说,就算平安到达多了近十万人,朝廷也没有余粮拨付。若宋军围城,保州的粮草能坚持多久,所以这对于大家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嗯,兄言之有理!”史格点点头道。他清楚单纯的从战争角度来看,保州距真定近三百里,他们弃城而走。宋军很快就会发现,必会遣兵衔尾追击,失去城池的遮护根本难以抵挡宋军,必然损失惨重。再者他们撤走,沿途百姓必然随行,便如文直所言数十万人涌入保州,无粮可食就是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