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邃如海。茫茫天空只有一轮玉盘,月光清冽似水,洒满一地。
霜兰儿愈走愈快,往西转角店铺走去。
“霜霜,你怎么了?”龙腾眸中满是深深的担忧,见她不语,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去放河灯。霜霜,你千万别信这些。只是一盏莲花灯。什么许愿,不灵的……”
身侧秋风呜呜作响。
霜兰儿止住脚步,羽睫微润,拭一拭眼角道:“我并不想信这些。记得我出嫁前,曾去庙中求了平安符。那是夏天,出门时尚晴空万里,回来时却下起暴雨,我一路跑回家,浑身湿透。平安符被水泡烂了,字迹模糊化开,成了一团狰狞的黑墨。隔壁林婶见了,说这不是好兆头,要出事的,问我求了什么,我没告诉她。”
“那你,当时求了什么?”龙腾长睫微敛,问道。
她淡淡道,“与未来夫君和睦平安。我当时并不在意,只是没敢告诉娘亲,怕她瞎操心。可后来的结局……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
此刻月色落在她侧脸,似蒙上淡黄色光晕,更显神色幽凉。
龙腾望着她,轻声道:“你很想嫁给李知孝?”
霜兰儿背过身,只觉心中麻木,“何来想?我甚至都没见过他。”视线落在不远处楼阁上,宫灯明亮,处处皆是繁华景象,唯有她的心境如夜色般灰蒙。她不想信命,可她不得不信。
“霜霜,你想多了。我娘还让人给我算过命,说我情路坎坷。你看如今我二十有六,简直就是万人迷,哪有坎坷?”他轻松微笑,宽慰道。
霜兰儿颔首,“但愿是我多想。”脚步停在店铺侧门,她取出钥匙开门。店铺正门钥匙她给了帮忙的小洛,一大早小洛就会开门摆货。街坊邻里不知这侧门进去,其实与前面店铺相通,他们以为龙腾与她是邻居,最近龙腾中了毒,她熬药做饭,替他买衣裳,还从侧门进屋,只怕街坊已有微词。
双双跨入院中,龙腾接过霜兰儿手中的钥匙,背身锁上门。
她望着他弯腰的姿势,一瞬间心中荡漾起柔软的水波。他与她,其实有着共同的向往,皆是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惜,沉浮在惊涛骇浪,他们怎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龙霄霆与太子对立,早将龙腾当作敌人。龙腾一日与她有瓜葛,龙霄霆只怕一日不会罢手。她只怕,她会连累他。眼神微微一晃,她轻唤,“少筠——”
龙腾转身,见霜兰儿唇边浅笑盈盈,梨窝隐陷。他美艳的俊颜骤然明亮,记忆中,她何曾对自己这般温柔软语?薄唇微扬,他露出一丝笑,“霜霜,怎么了?想对我说什么?”
霜兰儿吐纳着如兰气息,缓缓道:“我想,过了今晚。你还是回泸州去吧,毕竟你还有官职,这么长时间总该过问了。别再让皇帝失望——”
他笑容冷寂在唇边,“这就是你要说的?”
她抬眸,不语。
月光如银,他清明的眼神牢牢锁住她,似要望入她心底。突然伸手擒住她尖细精巧的下颚,他齿根紧咬:“这么久了,我不信你一点都不知道。”
她力图以疏离的笑分隔与他的距离,“我应该知道什么?我只知自己是被弃之人,甚至还有过一个孩子……”
话未毕却被龙腾逼到墙角。
月光洒落,眼前一切景象好似梦幻,被风吹得破碎,他皱眉抬起她的头:“你这样看你自己?”
她看着他,眼角勉强牵出一个笑,她想学他平时那样,一半嬉笑,一半认真,可她终究学不会。
他的唇轻轻落在她的眼梢,手指撩起她额边一缕长发,动作优雅。良久,他放开她,“早点睡吧。”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印象之中,他从未对她动过气。总之他一言不发,回到阁楼上,他倒头便睡,很快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倒是她,窝在地铺中辗转难眠,昏昏沉沉也不知何时才真正入睡。
熬到早上,她只觉得头晕。真正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帷缝隙里露出一线晨光,整个阁楼似染上一层青蓝色如瓷器般的光泽。
四下里静悄悄,柔软的枕,还有柔软的床,熟悉的案几。这不是……忽觉自己竟是睡在床上的,她猛然一惊。刚要坐起来,腰间一臂用力将她揽住,又将她拉回床榻。
后背似撞上坚硬的墙壁,生疼生疼,还伴着一股熟悉的男子气息。她微惊,知晓是龙腾,不免低呼出声。
他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坚挺的下颚抵住着她柔软的颈窝,“这么早,再睡一会儿。乖啦。”
她用力推了推他,“我记得自己睡在地铺上。”
他迷迷糊糊“嗯”一声,装作揉了揉长发,“谁知道,也许是你半夜自己爬上来。也许天冷,你知道我身上暖和才靠过来的。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胡说!”她脸上烫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又用力推了推他,“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不能再住在一起了。今天,立刻,马上,你必须搬走!”本来昨晚她见他生气,心中有些愧疚,毕竟一直以来,她拖累他不少。可今早,他竟然又是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那她也没有必要跟他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