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拂过木盒上面的积灰,梅逐雨静静注视着怀中这个木盒。盒子非常好看,上面的花纹繁复,雕工细致,像是长安那些富贵人家常用的,他就常看见武祯柜子箱子里有这类似的大小木盒。
为了护住这样一个木盒,他的爹娘带着他逃离了长安,逃到渠州,因为他的特殊,也为了避开那怪物的追杀,爹娘不得不将他送进常羲观,后来,又是因为这个盒子,他的爹娘死在了那怪物的手里。
只是可笑他直到如今,也不知道这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不知道那怪物紧追不放到今日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徒儿拜别师父。”梅逐雨将木盒子上陈旧的血痕和灰尘一一擦拭,背在了背上,朝四清道长郑重躬身。
他之前离开常羲观去长安的时候,并没有这样郑重的对四清道长行礼,那时候他的态度就好像只是下山买个东西,马上就会回来一样,随意的让四清道长咬牙怒骂没良心的兔崽子。可现在,被他这样郑重一拜,四清道长却忍不住闭了闭眼,半晌才有些颓然的摆了摆手。
“我说你有一劫的,我叫你回来,是想为你避劫,你知道吗?”除了这个,他这个做师父的,也帮不了他什么了,他也是,自身难保啊。
梅逐雨没回答,又朝他拜了拜,转身离开了常羲观。观前的小径树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长得很茂盛,梅逐雨就渐渐的消失在了这一片绿意里。
四清道长负手站在观门口,忽然想起几年前那一个雨夜,梅逐雨带着那个木盒回来。他本是下山去探望爹娘的,最后却带回了爹娘的骨灰和这一个木盒。
这个在观中长大的孩子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痛了难过了都从来不哭,他小时候看着其他年纪小的徒孙们哭的伤心,就想着,小徒弟也是个小小的孩子,为什么不爱哭呢?有一次小徒弟被他师兄偷带下山,受了很重的伤,痛的那么厉害,都没有哭。四清道长好奇问他为什么不哭,那个小家伙就皱着眉说:“只是痛而已,忍忍就好了,为什么要哭。”
而那天雨夜里,已经长成少年的小徒弟带着爹娘骨灰和这个木盒回来,即便满身满脸的雨水,四清道长还是看清楚了从他眼睛里溢出的泪水,他终究是会哭了。
这个小徒弟当时其实并没有表现的太过伤心,四清道长大喇喇惯了,最开始也以为他没有多大事,只是后来他无意间发现,每当下起大雨的时候,小徒弟的左手就会抑制不住的轻颤,四清道长这才明白,徒弟的心里究竟有多难过。
他是个不会主动向人提起自己痛苦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
婴在一片黑暗里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嗅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那是从他自己身上传来的,这股味道已经伴随了他很久了。
他的身体当年被梅家父子重伤,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变回人形,只能以这样一个半腐烂的可怕模样出现,重伤被困这么多年,让他变成这个样子,这一次,他定要全部讨回来。
还有那个被梅家人藏起来的东西,他也一定要得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腐烂的庞大身躯在黑暗里收缩着,最后变成了两人高大小,缓缓走出了这片黑暗。
婴离开洞穴,来到自己一手制造的结界里,独属于他的结界里建造了华美的庄园,圈禁了一群妖怪仆从,但就算这里生活着这么多妖,始终都是安静的,因为没有人敢吵闹打扰他,他们每一个都害怕他,怕他喜怒无常杀了他们,就像杀了先前那些妖仆一样。
可是这次,婴发现庄园里不太一样,他刚从闭关里出来,就听到了一阵乐声,有琵琶,有筝,有琴,有笛,还有箜篌,混在一起,十分热闹,甚至还有好几个娇软的女声在唱着诗,唱的是诗经中的《鹤鸣》一篇。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模样怪异的怪物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微风送来远处的歌声。
“鱼在于渚,或潜于渊……”
婴想起了那个人,她爱唱诗经中的诗,也曾给他唱过《鹤鸣》,但她常对他唱的,是另一篇《菁菁者莪》,最爱笑着反复对他唱那一句“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武祯正悠闲的听着歌,身边的仆人递上来一碟的雪白奶糕,这奶糕做的不错,松松软软的,不知加了什么,格外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