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秀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无奈一笑,将濮阳的头发拨到一边,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满是珍视。
濮阳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梦。
梦中是战火四起的皇宫,宫人们背着包袱四处逃难。宫中遍地尸首,有些倒在血泊中,有些被火烧得焦黑,有些是身在高位的大臣,有些是卑微的宦官。殿宇都塌了,粗壮庄严的柱子横在地上,锦罗蒙尘,金瓦破碎,已是穷途末路。
卫秀从宫门进来,她身后有许多将士。一行人直往宣德殿。
濮阳突然意识到,这是前世的情景,是阿秀攻入京师后,在她自刎前的那一段。
像上一回梦见卫秀城头自刎那般,此次的情形也甚为清晰。她可以看到阿秀紧簇的眉头,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戾气。
宣德殿外也满地尸殍,卫秀就像没有看见一般,漠然地往里去。
萧德文在殿中,他身着衮冕,甚为庄重,可惜却是被人按在地上,毫无动弹之力。听到轮椅轧过地砖的声音,萧德文连忙开口求饶:“卫卿,饶朕一命,皇位给你,洛阳给你,统统给你,只要饶朕一命,都是你的!”
卫秀到他身前,轻笑了一下:“你是萧氏最后一人,你死,我才能大仇得报。”
萧德文挣扎着抬起头来,满脸狼狈,呆滞地看着卫秀,结结巴巴地重复:“大、大仇?”
“是,”卫秀冷漠道,“你萧氏诛我仲氏满门的仇。”
萧德文呆呆地愣住了。濮阳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冷意,全身的血都像被冻住了一般。她看着卫秀的脸,想要从中寻找出说谎的破绽,然而,任凭她如何拼命找寻,都只看卫秀从眼角到眉梢,每一寸都是冷漠与仇视。
萧德文从怔愣中转醒,他像溺者揪住了一根稻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连声说道:“我从未诛过仲氏,这朝中哪有什么仲氏,卫卿,你一定是弄错了。”
“不是你,是萧懿。”卫秀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明明白白地送命,又或是此事闷在她心中太久,她不愿再藏下去,“你可知洛阳城固若金汤,为何我短短一日,便能攻入城中?”她也不必萧德文回答,径自说了下去,“是焦邕,他开的城门。他曾师从我父,只是他那时尚未发迹,我父欲历练他,未将仲氏的名头借与他用,方不为外人所知。也幸得如此,他才幸免于难。”
“仲氏上下百余口性命,加上护送我父入京的众多将士,你看,当不当还?”卫秀从袖中取出一口剑,是鱼肠剑,“我恨萧氏入骨,你去后,我会将你曝尸荒野,萧氏宗庙,也会焚毁,至于先帝,我会令人戮尸。”
萧德文看着她拔剑出鞘,吓得瑟瑟发抖,但这并未引起卫秀的同情,她依旧将剑贯穿了萧德文的胸口。
萧德文倒在地上,面目扭曲地挣扎,但很快,他就挣扎不动了。卫秀漠然地看着他,在萧德文咽气的那一瞬间,她好似突然之间就苍老了一般。
濮阳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梦境很长,之后还有,她却已无力再看下去。她想醒来,却怎么都挣脱不出,画面一幕幕在她眼前展现,逼迫着她去看,去知晓。
直到尽头,直到她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卫秀就在身边,她白天才为她受了伤,她一直都如此温柔,爱她,保护她,包容她,可为何,那梦中,她却成了仲家的后人。
濮阳的眼泪一直在流,她明明没有哭,眼泪却偏生止不住。
卫秀还在睡,她一无所觉,濮阳抬手,想要抚摸卫秀的脸庞,她轻轻的,唯恐弄醒了她。她的脸庞是温热的,她的眉眼是柔和的,她是她最熟悉的阿秀,也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她没有醒来,像是安心极了,即便她在她脸上轻抚也睡得安然。她是她的枕边人,是她前后两世唯一爱过的人。
可是她,究竟是为什么,才接近她。
“阿秀……”濮阳低低唤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满是哽咽,她连忙捂紧了嘴,怕惊醒了卫秀,怕她问她为何哭泣。
隔日就是登基大典。
一步步都有礼法章程,何处出发,何时奏乐,乃至先迈哪一只脚,都有规定。时间紧迫,半点耽搁不得,但新君不知为何,赶在大典前召见王丞相,与宣德殿中,密谈许久。
王丞相也是纳闷,不知新君为何忽然问他仲氏的事。
只是想她已是皇帝,且先帝已去,他又同情仲氏,便含糊着,将仲公因何罹难的事说了。
新君只是听了,她的神色是木然的,像是果然如此的认命,又好像为何如此的不甘。王丞相心有疑虑,也不好多问。
殿外礼乐奏响。
大典开始之后,站得靠前的大臣明显看出新君有些心不在焉。众臣都慌张起来,如此盛典,陛下却不重视,诚非吉兆。只是大典肃穆,无人敢出声,亦无人敢将不安显在脸上。
登基大典设在含元殿。皇帝在此登基,敬告天地,布告天下,接受百官朝拜。
一项项流程下来,大典结束之时,已近午时。
午时之后,新君下了第一道诏书,册立驸马卫秀为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