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燕娘啐道:“你立身正了就能瞧不起人了?自恃过高,也是德行有亏。”
吵架,贺敬文是吵不过媳妇儿,打架,更打不过了。挨了打,还不好意思说出去。只得认栽,口上还要显得自己没害怕:“他不惹我,我不惹他。”
韩燕娘白了他一眼:“去准备着吧,人家后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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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正清一家还没到湘州府,湘州府这里的小道消息就飞了起来。能被人背后说闲话儿,这一家必有过人之处。据说,姜正清这位宗室,也是个怕老婆的命。俩儿子相差了七八岁,他还是勤勤恳恳养家,一点也不敢向外发展。老天也帮他老婆简氏娘子的忙,头胎就生了个儿子,旁人连说风凉话的正当理由都没有了。接着,国家快要养不起这些宗室了,又定了许多苛刻的条件。姜正清早就绝了纳小的心,一心一意跟老婆过日子。
这消息是彭娘子带了来的,这位娘子对这等消息十分热衷。两家四个女孩子都在场,听了这般传闻,凑在一起只顾笑。彭娘子道:“你们笑什么呀?一个一个的,都不小了,也该知道点儿这样的事儿了!太太说,是不是啊?”
韩燕娘道:“很是。养闺女呀,就怕她们吃亏。什么贤良淑德的,都先放一般儿,先保自己别叫人吃了才是正经呢。”
两个做娘的越发觉得对方是知己,彭娘子道:“可惜了,我们还得回去,不然非得见一见这位娘子不可!哎,可惜她家里只养了两个儿子,要是养个女儿,我们一定能说得来。”
韩燕娘道:“养了儿子,也未必说不来的。”
“那可不一定,当娘的,跟注定要当婆婆的,那心能一样么?”
两人抬起杠来,四个女孩子趁机溜了。丽芳因才搬过来,一切还未收拾妥当,不曾到外面买得新书,对彭敏有些抱歉地道:“下一回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等我弄了书,想法子带给你。”
彭敏道:“不碍的,我爹过不多时就得过来一趟的,你寻个匣子,找把锁锁了。咱们一人一把钥匙,托我爹捎给我。”当家里亲爹总被娘揍的时候,在儿女面前就容易没尊严,被当成个信差。
丽芳笑道:“这个好。我跟瑶芳两个,想每月拿出一陌钱来,凑起来就够买一新书了,只要有新的,每月都能看。”却没有说开印书坊的事儿,那件事情她是拿不出这么多本钱的,还得跟母亲说。没做成的事情说了出去,一旦办不成,岂不失信于人?
彭敏道:“那也算我一份子。”彭毓也跟着道:“还有我,我也觉着那书怪有意思的。”
当下定了下来,每月,每人出一百个钱,交到丽芳这里,她想办法去外面买书。不必全花光,就且存在丽芳这里。贺家姐妹俩看过了,就托彭知县给带回去。彭家姐妹若觉得好看呢,就央贺家姐妹再多买一套。两家父亲都升了官儿,四个人的月钱都涨了不少,这些钱倒出得痛快。
约定了事情,彭家姐妹走的时候脚步分外的轻快。瑶芳无可不可,只琢磨着:那个姜长焕,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没错,孩子。
她上辈子养过儿子,看这不熟的小男孩子,哪个都是孩子。贺成章因是她亲哥哥,再小,她也存一点敬意。旁人就没这等好运气了,比如现在的楚王,因前世论的辈份儿,是皇帝的堂弟,到她口里,就是个造反的小畜牲。姜长焕他哥姜长炀,论辈份儿是皇帝的族侄,也是个不顾父母的小畜牲。
姜长焕,就成了个“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儿,突然就冒出来了的”孩子。
这孩子很快就跟着亲娘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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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两个孩子,年龄差得有点大,长子已长得半大不大的,不好入人家后宅了,跟着父亲去见贺敬文,次子还小,将将七岁,又有点调皮,简氏怕丈夫管不住他,将他带在了身边。
虽有“七岁不同席”的说法,姜长焕的年纪正在这线上,韩燕娘也就不甚在意。她对简氏更好奇些——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厉害妇人呢,能将丈夫管得死死的。像韩燕娘,是能打能吵,像彭娘子是泼辣利落,简氏又是哪样的厉害人呢?
一见到人,韩燕娘的心里就冒出一句话来:人不可貌相。
这位简氏娘子可真是个美人儿,她个子小小的,五官很是精致,两道弯弯的细眉下面一双大大的杏核眼儿,琼鼻樱唇,肤若凝脂。明明儿子都快要娶媳妇儿了,她看起来却依旧水灵,比差不多年纪的彭娘子可要年轻好几岁的样子。
瑶芳一见这样的美人儿,寒毛就竖了起来:厉害!
面上看起来厉害的,都不是真厉害,面儿上看不出来的,那才是要人命的。单看简氏的眼睛,就四个字“神光内敛”。于是瑶芳就更加不明白了——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叫儿子附了逆了呢?是不会教孩子么?
瑶芳又悄悄地看她身后那个孩子,附逆的不是他,这让瑶芳对这孩子生不出恶意来。此时姐妹俩都躲在次间缕空隔断的后面,隔断垂着纱幕,正方便了她们窥视。
那孩子也长得极好!从来看这男子,须得要“肥壮长白”才算美。这姜长焕就是一个白白壮壮,高个儿的男孩子,五官略有些像简氏,眉毛却更粗浓,还带一点点的胖,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以瑶芳做过人家亲娘的眼光来看,她儿子要能长成这样,她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一打照面儿,这孩子就给了一丝好感。
姜长焕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他爹娘说的,过来是可以看操练的,可以骑马的——只要他乖一点,跟他哥那样正经一点。他是少子,前头有哥哥顶着,家计不用他愁,天下父母疼小儿,对他难免放纵。对长子还要打上一打,对小儿子,哄的时候居多。打……也是简氏来打,女人家力气不大,姜长焕看着白白嫩嫩的,其实皮糙肉厚,十分耐打。从前年起,简氏就不能将他打哭了,揍累了还要喊丈夫来支援。
心里念着“我要骑大马、我要骑大马”、“还要下河摸鱼、还要下河摸鱼”、“要看人耍拳、要看人耍拳”,姜长焕对韩燕娘扬起一抹讨喜的笑来:“太太好。”
韩燕娘也喜欢小孩子,不过看姜长焕这不定真的样儿就笑了:“夫人这孩子养得真好。”
简氏的声音也是软糯好听:“他呀,淘气,不如他哥哥听话。”
韩燕娘信实了这是个淘气的孩子:“淘气我信,瞧他的眼睛,多有灵气呐!孩子做客时还能规规矩矩地,那就是明白事理,那就叫有灵气。能为了礼数忍着,小小年纪,已有君子之风了。”说便命给见面礼,四个金银锞子并一支项圈儿。
简氏心里微微吃惊,赴任之前,她们夫妇也打听到这同僚、邻居好不好相处来的,知道贺敬文是个死棒槌,担心贺家一家子棒槌,今日一见,这贺太太人很好么。好相处就行,谁也不乐意有个闹心的邻居,简氏心头一松,笑得越发甜了:“您客气啦,府上的公子,想必比他斯文多了。”
韩燕娘命人去叫俊哥,对简氏道:“我们家那个,我也是越看越喜欢呐。”
不一时,贺成章到了,互相通了姓名。简氏一看,笑着拉过来仔细打量:“我要有闺女,必抢了他做女婿去。”也给礼物,却是一匣子新书并些笔墨纸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