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坐下以后,滕子拿起瓶子给我倒了杯啤酒,示意道:“哥,就知道你会来,够义气,陪兄弟来喝一杯!”
我端起啤酒杯,却没有急于喝,用杯底在吧台上敲了敲道:“如果你把我当哥当兄弟,那就听我劝,喝完这杯回家!”
滕子从我手中接过扎啤杯,好似用品酒的心态尝了一口,继而是一阵点头,并没有相关言语上评价,随后给我扔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后,问道:“兄弟,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二逼,活的连自己都丢了?”
我吞了口烟,然后仰头吞吐着,在烟雾缭绕中有些看不清头顶霓虹的色彩,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滕子的问题。
滕子又吸了一口烟,弹了弹手中的烟灰,注视着慢慢燃烧的烟,对我说道:“我觉得自己和这烟一样,廉价、粗糙、没内涵,我和你不一样,不会抒发自己感情,甚至连唱歌都是让人难以忍受,浑身缺点,像我这样毫无可取的人,就是癞蛤蟆在做春。梦,可我……不甘心,但我又不会表达,我此刻无比害怕Anna找到那个人,但我又怕Anna找不到那绝望的眼神……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的可笑……”
我从滕子的话里听出了些味道,但沒有打断,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滕子将只吸了两口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又说道:“我承认我给不了Anna什么安全感,除了能给她提供些酒水,打打杂,似乎毫无价值,在她眼里,我可能和这里的任何一个服务员和顾客没什么区别。但我,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经丢了桀骜,放弃那些年少轻狂的梦想,更加的务实,希望的就是她能在我这里得到安全感,可是结果呢?”
我又从滕子面前端起那杯啤酒,一饮而尽,却尝出了苦涩的滋味,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在慕青出国的那些日子,我是怎样把自己关在屋里,怎样在天寒地冻的夜晚,独自蹲在17号住宅的屋顶抱头痛哭,哽咽的哼着《迷路》,那些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体味道的,是无论读过多少心灵鸡汤,也治愈不了的伤口……
……
短暂的沉默后,滕子苦苦的笑了笑,说道:“Anna给我留的字条中,说让我帮她处理掉这个酒吧,偿还她前几年的酒钱,你怎么看?”
我手指轻轻的推动着烟灰缸,却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但在我潜意识中,我已经把这家酒吧当成生命中不可抹去的存在,我的喜怒哀乐都在这里上演着……
在我们说话之时,小严提着快餐正好进来,面带忧色的看着滕子问道:“哥,你真的要Anna姐的说法,帮她关了店?”
滕子转动着杯子,沉默着,可表情却无比煎熬……
小严将快餐打开,抽出一次性筷子搁置在快餐盒上,面带不舍的说道:“如果非要转让,转给我吧,至少不会丢了酒吧的文化!”
滕子忽而欣慰一笑:“严岩,你也舍不得是不是?”
小严给自己启开一瓶啤酒,仰头对瓶喝了一口,说道:“我来自庆阳西峰,来店里的时候才二十来岁,如今都快三十了,可以这么说,Anna姐刚盘下这店不久,我便来了,我和Anna姐的相处比你们都久。那时候刚来店里,我也没打算长久干,只想在兰州一次次求职失败以后,找个落脚地,待有钱了再混个手艺,我从服务员开始,慢慢到调酒师,Anna姐手把手的教我调酒,还因为调酒技术差,经常被客人骂,我惹过事、打过架、身上留过疤,可她包容我的年少轻狂,一直鼓励我走到今天,在兰州成家立业。我太了解这家酒吧对Anna姐的意义了,她总是说:这家酒吧就像她的驿站,可以休息、可以等候,不至于让疲倦的灵魂居无定所……”
小严说的一番话,好似一颗深水炸弹,产生源源不断产生的痛苦,和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击落漂浮在空中的我们……滕子左手扶着额头,埋头吃着炒饭,看得出来,他的胃口很不好,也可能是在这个无比寒冷的季节喝了太多冰冷酒水,以至于刚吃几口便呛着了,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中,跌跌撞撞冲向了洗手间……
我拉住了欲跟着滕子去洗手间的小严,给他示意了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我明白,滕子现在需要的就是一番昏天黑地的呕吐,只有吐出来了才会舒服,这种感觉我曾刻骨铭心的经历过。有些东西堵在心中久了,便会坏事,我们能做的便是给他一个私密空间,让他尽情去发泄,然后在清醒之后,能够重新正视生活!
小严收拾着饭粒遍布的吧台,只是叹息,却不说话。
我看着小严说道:“如果不是这家酒吧的存在,可能Anna早就放手了,也正是这个温床,让所有的希望发酵,让她有了做不完的一场梦……”
小严好似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的话,不堪忍受,感叹道:“前几年你因为分手,两年多没来这店里,那时候所有酒吧都在翻修,可是唯有我们没有动,Anna姐说每一个设计都是你理想的现实产物,所以谁都不能动。我曾无数次的劝Anna找你谈谈,可是Anna姐怕你触景生情,硬是不让所有人找你,我们在滕子的帮助下,靠着免费运送的酒水,靠着老顾客挺到了今天,她总是说自己守着的是一个希望,并不是一家酒吧。我见过大批服务员离职的场景,见过房租到期时Anna姐的四处奔波……可我,现在真的就搞不懂Anna姐了,为什么在酒吧经营刚刚好转的时候,要卖掉它,卖掉自己的希望……”
我在感叹中并不怀疑小严说的话,如果不是最近因为老爸刻不容缓的病情,我不是被逼过来借钱,我可能仍然不会来这个充满伤心的地方,但我无比感叹Anna为我所做的一切,许久我揣测道:“她可能觉得梦醒了,也下定决心了,如果这次到东北找不到许俊,可能她也不会再回兰州了……”
小严喝完瓶子里剩余的啤酒,问道:“那滕子,就这么选择性的遗忘?”
“爱情它是一个痛苦的奢侈品。”
小严一声轻叹,似乎也很为滕子和Anna之间弄成这个样子而遗憾,毕竟是一份经历了磨难和时间考验的感情,最后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
……
我与小严压抑的谈话止于再次被打开的门,我没想到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会来……慕青微微湿着头发,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红色雨伞,疲惫的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