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丫头这种事,在宝珠看来,总像是前世里人事的招聘。高门大户就是那大型企业,所要之人,都是精专一门。而如陈家这样的小门小户,那就是同前世的小单位一样,需要的就是全能型人才,只能干一个岗位的活,那是肯定不行。
牙人也是有经验的,知道陈家这样的门户都需要些什么,婆子带了四五个,小丫头也有七八人,一张巧嘴伶牙俐齿的向于氏推荐起来。
“于夫人,您可是有中意的人选。”那牙婆把这自己带来的人一一介绍了,然后便等着于氏做决定。
于氏虽是从没买过人,可到底这么多年阵仗下来,也是属于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人,心里还是有着三分底气。
她一一掠过牙婆介绍的几个人,端详了半天后,突然指着一对穿着褴褛,在角落里畏缩站立的母女问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牙婆愣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的说:“唉,她们两个啊……真是一言难尽啊!”
这牙婆好像是找到了情绪宣泄口一样,指着那对母女滔滔不绝的诉起苦来。做为一个职业牙人,经她手中过去的人,十个里面九个半都是苦命的,不然谁又肯卖身为奴,过那半点不由已的日子?所以,这对母女的苦,牙人也是见惯不怪。
她从来自诩都是一个良善人,虽然做着这买卖人口的事情,却也想百年后不被下了那阿鼻地狱,过那油刑之苦。所以对经她手的这些人,她都是尽量好好安排,帮她们寻个最好的去处。
按说,这对母女也都是老实的,手头麻利又肯吃苦,这样的人,通常都是能得了主家的喜欢。但坏就坏在,那个闺女的身上,别看她才十三四的年纪,身板也小,却是异常的能吃,她给这对母女寻了几户人家,都因为这丫头太过能吃,被主家退了回来。
一来二去的,竟成了丢不出去的烫手山芋,讲真话,一顿日六七个炊饼几大碗饭,她成日里养着也挺是负担。前儿个有户人家说想要力大的下人,她一见这是个机会,便将这对母女带了去。
那户人家也满意她们的表现,当即就拍板将人留下了,牙婆见事情如此顺便,怕又出岔子也提前打好了招呼,说那孩子能吃,那户人家也是应了说不在乎。却没想今天竟又把她叫了去,说那孩子半偷吃,他们家不要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生生又把人退了回来。
提起这事,牙婆就气的够呛,当初应承时,可是说自己不差一口吃食。结果等直把人要了去,一天干那么多的活,却不给吃饱,就是那拉磨的驴,也得去找别的嚼头吧。更可气的是,把人打伤了不说,还非要她再退一笔赔偿,说是补了这两天的伙食钱。
她当时真是想就那么把人留下,爱谁谁,可又不忍心看这那对老实的母女落在这狠辣的人家手里,生生捏着鼻子认了,将她们带了出来。
今天她把人带来陈家,也未尝不是抱着一点期望,兴许于氏能看着她们可怜,买下她们。
但她的这点小心思,却是没敢跟于氏提,到底,这样能吃的下人,也不是哪个主家都喜欢要的。就算是那高门大户,对下人的份例也都是有定数的,更何况是这样的中等人家,愿意舍得的,到底是少数。
果然,于氏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话。
一边的宝珠却是好奇的看着那对母女,那小姑娘身子似还是不舒服,一大半身子都倒在旁边妇人的怀里,身量看着与自己也没有少差别,真是奇怪,她一餐吃了这么多,饭都到哪去了?莫不是有甲亢?
那姑娘也发现宝珠在看她,抬起苍白的脸面带忐忑的由着宝珠打量,甚至离开那妇人的扶助,自己努力的站直了身体。却不知道她脸上根本就是黑一道白一道,看起来是那样的狼狈不堪。
“你都会些什么?”宝珠突然开口向那对母女问道。
那妇人有些惊惶的看了眼宝珠,急急回道:“我会做饭,会做衣服,会收拾屋子,我力气大,什么都能做。”
于氏没想到宝珠会先开口,却也没说什么,由着宝珠继续发问。
“那你呢?”宝珠又问那个女孩。
女孩眼中一片惶恐与不安,“我,我会劈柴,收拾屋子。”
“针线会吗?”宝珠继续问,那女孩摇头,“梳头会吗?”那女孩又继续摇头,宝珠挑了挑眉,“那你会什么?”
那女孩极为认真的想了想,抹了把头上因为疼痛出的冷汗,十分失望的说,“我会听话。”然后,她突然挺起胸,十分肯定的对宝珠说:“真的,我特别听话,你们找人,不都是想找听话的吗?”
宝珠乐了,“是想找听话的,可是,你要听谁的话呢?如果谁的话都听,我们也没必要用。”
“主子是谁,我就听谁的。”她的声音铿锵有力,竟是将刚刚那丝虚弱全都抛了去。
宝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拉了拉于氏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说:“娘,女儿觉得她们挺好的。”
于氏侧头,看着宝珠,“你看好她们了?”于氏其实并不太看好这对母女,一是太能吃,二是若是要了她们,那丫头明显还带着伤,若是买了回来,至少还得为她请个大夫医治,算起来倒是有些亏了。
宝珠点点头,“我觉得挺好的,咱们家用人,无非就是想找人搭把手,让您跟嫂嫂们能松泛些,至于会不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有什么必要。我觉得她们这样的人,用着就挺好的,白纸一张,咱们怎么要求她们就会怎么做,到最后,还不是咱们用的最顺手。不就是饭量大了些吗?比起来,前院的长工们哪个不比她们能吃?咱们有总不会差那一两口饭的。”
“而且……”宝珠又看了看那对母女,“她们也着实可怜了些。”
于氏思忖了会儿,虽她对这对母女稍有嫌弃,可想想宝珠说的也有道理。这一排的人看下去,要说眼睛正派看着没那么多心思的,还真就属这对母女。罢了,那就留下吧,反正签的是死契,到时若是真不好,是打是罚的,不还是由着自己。
于氏不是苛刻的人,既然留在了家里,便是不能当她们当家人一样的对待,却也不会比前面的长工差上多少。
先是从前面叫回两个婆子,帮着烧水做饭,后自己又去寻了两身旧衣,留着她们洗了身子后好换。那边,遣了陈开杰去寻了个大夫回来,打算给那个姑娘好生看看,到底年纪小又挨了打,总不能让她落下病根。
直到一切都忙完,于氏跟宝珠才恍然发现,她们竟不知道这对母女何名何姓……
母女两对视一眼,随即一起笑了出来,也许再也没有像她们这样的主人了,买了下人回来,第一件事不是被人伺候,而是伺候别人,这大半个时辰,两人可都没怎么闲着。
在里面帮着那对母女的孙婆婆没一会儿功夫便出来了,“夫人,你可知她们娘俩前一户主家是谁?也太狠了点,就为了两个馒头,把孩子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于氏没想到竟会这么严重,想到刚刚那姑娘硬挺挺站立的样子,到还真是有几分硬气,“牙婆没说,我怕坏了她的规矩,所以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