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松田阵平……干邑又咀嚼了一遍他上课时的发言:他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维护这个秩序,却也痛恨这个秩序的施行者。
下课铃将他从回忆里拽出来了。同学们纷纷收拾东西,去走廊闲聊或是去水房接水。就在这一刻,在走动的无数人间,干邑突然对上了松田阵平的眼睛。
他看见对方眼中某样耀眼的、如同不甘的火种,倔强地在他灵魂里呐喊。于是干邑知道了自己不能以对待一个常见的,恃才傲物的天才少年去对待他,对方一定经历过某些变故,更有可能,对方是一个也曾被“缝隙”困住的人。
干邑计划在午休时去一趟档案室,他发现自己这个新到手的幼驯染的背后也许有一个精彩的故事。刚走到档案室门口,他发现门口正站着一个人。对方的特征十分鲜明,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他的好同期降谷零。
降谷零的情绪似乎并不算稳定,似乎在不可置信地看着档案室里的什么。干邑干脆利落的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下楼。他不准备让降谷零知道自己来过。调查的计划被顺势改到了当天晚上,干邑打开电脑,很快,改变松田阵平父亲一生轨迹,同时也间接影响了松田阵平整个童年时光的案件的全过程都一览无余。
在从拳击馆回家的途中,松田丈太郎路过了两个男人的斗殴现场。松田丈太郎由于第二天要参加比赛,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直接离开。然而第二天,斗殴现场留下了一具尸体。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松田丈太郎被错误地逮捕了。虽然最终他洗脱了罪名,然而比赛也错过了。
假如这是某个超级英雄的起源电影,而松田丈太郎又恰好拥有什么超能力的话,可能会悟出一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之类的鸡汤,从此变成行侠仗义的超级英雄;但可惜这是霓虹,松田丈太郎的年龄又远远超过了超能力热血少年漫的主角。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没那么坏”的普通人。所以他放弃了拳击,失去了生活来源,开始酗酒,家暴;他的生活就此落入了深渊。
扪心自问,见义勇为是道德层面上的义务,虽然松田丈太郎不太实诚但也很无辜,然而有人比他更无辜。是谁呢,是他儿子。
是他小小年纪就莫名其妙顶上“杀人犯的儿子”这种外号,被冷落,被殴打,被全班孤立的儿子。
干邑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关掉了页面。
档案当然不会写的如此详细,事实上只有冷冰冰的两三行字。句号落下的时刻,公检法就已完成了他的使命,受害者如何抚平生活的皱褶,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松田阵平如今的性格和行为习惯,足以让干邑反推出他的过往:干邑为组织供事多年,见过的惨案不计其数,这样的事见过太多。唯说得对,那些本本分分,努力生活在象征秩序中的普通人,被卡在了现实生活与规则之间不服帖的缝隙;而绝大多数人也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奇迹的确难以复现。
这一次,缝隙吞噬了松田阵平的父亲,也堪堪咬住了松田阵平的裤脚。即便他的童年幸运地拥有了一个萩原研二陪着松田阵平拼命挣扎,最后成功脱身,双双从裂缝上跨越——但深渊的确曾对他们张开过眼睛。
结束查询后,干邑刚想关掉电脑,转念一想又回忆起自己刚来时意外碰到的降谷零,他正看着里面的某个人,会是谁呢?
他立刻就想到是诸伏景光。即使才过了短短一天,在干邑这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就已经深度绑定了。虽然这种假设下意识的源自于情感,档案室里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的某位同学,但干邑依然想试一试。
短暂的加载时间后,他对着标题为“长野夫妻惨杀事件”的资料发愣。
嚯。
社会的缝隙有点多了哈。
这缝隙可真能卡人。
他现在很想拍一下诸伏景光的背,然后说:嘿,原来你也是卡路里?
只可惜对方没有听过唯女士的精彩演讲,无法get到自己的笑点。干邑无不带有一丝遗憾地想,同时一心两用地将诸伏夫妇被害的细节背了下来。在此之后,干邑又接连搜索了降谷零和伊达航的相关资料,当然也没漏掉“自己”,最后几近懵逼地发现各位同期们都在缝里卡着。
要么没妈,要么没爹妈,要么有过但是死了。
“自己”家里店铺倒闭,班长的父亲辞职不做警察当保洁,相比较而言居然还算是不那么重大的打击了。
这个日本社会现在已经发展到这个情况了吗?是不是要完蛋了啊?
干了很多坏事但就是很少内疚过的干邑少有地开始反思自己,是组织现在太嚣张了吗?日本现在的年轻一代看起来真的很不妙啊!
干邑先把电脑关机,然后又关上了资料室的灯。他把手插在兜里,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走出机房所在的实验楼。他并没有特意激活声控灯,动作也很轻,于是整个走廊便沉浸在一片黑色之中。
他为了打发时间看过很多书。在心事混乱的时刻,干邑更愿意不去有目的的思考,他相信潜意识会带他自己到答案。于是他突然意识到,并不是那些足以摧毁人的风暴找到了他们,而是他们招来了风暴。
这是这个世界回报高尚之人的方式,他们的人生就是面临一个又一个风暴。战胜它,或者直到被无法撼动的悲剧杀死,成为献给正义的又一个祭品。
多么动听的结论啊,暴力又圣洁。
干邑点燃了香烟。
但他不愿意。
他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好好的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未必需要在他身边,只要他知道对方在那里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