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今年二十二岁,刚刚从学校毕业半年。他思来想去,觉得如果要退而求其次的话,比较适合自己的专业可能是艺术型的学科。但是谁都知道艺术型的学出来,只有很少一部分能活的很滋润,或是顺遂自己的心意:剩下的人全部都得出去喝风。他的过去,除了七岁那年罹遭人生中最大的变故,其他的时候就无功无过地活。这让他觉得启示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没有仁慈的神明会去怜悯他。是不是无论如何得先把自己养活的好?
他头脑聪明,反应又快,身体健康,学习任何技能都会很快上手。情绪在同样年龄的一群孩子中算好的那一批。按理来说,放在哪里,哪个岗位上都不会珍珠蒙尘。只要踏踏实实地能干,就一定能有出息。他和哥哥聊过。两个人都对此了解,也没有起过什么争执。两个人都是。
他们都知道诸伏景光真正寻求的那个身份,在他七岁时就已经对他无限期地关上了门。
有一天诸伏景光忽然大半夜接到电话,说哥哥无缘无故地前来校门口找他。他刚在宿舍里辛辛苦苦写论文,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披了外套冲出来,哥哥见到他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想和他一起去吃个饭。一路上东京的大街吵吵闹闹,年轻人们通通上街四处乱走,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花气球、缤纷多彩的棉花糖,还有一大堆闪着金色光晕的小饰品。
诸伏高明冷不丁地突然问他:你想要吃那边的冰淇淋吗?
诸伏景光疑心这是一个圈套。小时候他时常受到这样的试探,永远上钩,然后被哥哥数落一顿嗓子不好吃凉的会咳嗽。这种试探自他上国中就再没有过了。于是诸伏景光大声说:我想吃。
就知道你还是经不住诱惑。多大的人,还和小学的时候一样?
但是说完后诸伏高明就去摊子前面排队。一个个子高挑面色冷静的成年男性,夹杂在一群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中间,鹤立鸡群。所谓热闹场中,而耳面冷冷者,其此人必大不凡也;排到他时,这位能力优秀出众,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警察先生摆出了十足十的紧张态度,如临大敌;对着各色的冰淇淋球思考良久,想到弟弟一点不挑食,最后说全都来一个吧。
举着巴别塔一样的冰淇淋(别说这老板技术不错的)回来的时候,诸伏景光还处在一种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事马上要被清算的恐慌状态,说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顿,哥哥你有什么事直说吧。再不说他自己就要把自己吓死了。诸伏高明看了看他说:我不能。你拿着吧。
不能什么啊!不能说,不能吃,还是不能举着?诸伏景光人真的要吓死了,心想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毁天灭地到能把亲哥从长野召唤来的大事啊,总不能熬夜写论文也被通报吧!天地良心,他可没有拿数字闹钟改装成别的什么东西。他又追问,诸伏高明只说没事,看看你有没有在好好学习。说完又领着他拐到一家卖荞面的饭店里。
诸伏景光:心里更没底了。
找到地方坐下,诸伏高明好像说了什么,也听不清:这段记忆出人意料地模糊了,或许是不太重要的话,又或者是记忆的主人因为心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带着饭也吃不出味道。直到一句话,忽然像是吹散了所有迷雾一样。
诸伏高明忽然说:想学什么就去学什么吧。我不是养不起你。
诸伏景光:啊?
他第一反应是哥哥升官了,从长野调到东京,要不然为什么大半夜来找他。所以先开始是有高兴的成分在的,干饭也顺畅了很多。对于这个年纪的男生,不存在有饭吃不下。他哥就在对面,用无比少见的甚至称得上慈爱的眼神看他,特别可怕。并且轻轻地说:托你的福。
什么?他没听清。没什么。我说,想念什么就去念什么吧。诸伏高明挪开视线。
反正刚才他的原话绝不是这个。诸伏景光不安地看着他,眼睛很湿润,几乎又要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电光火石之间,诸伏高明被他信任又依赖的眼神灼伤了,仿佛不慎触碰了火焰一般痛。他咬着后槽牙笑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子:你想学什么?
日夜颠倒写论文写的几乎大脑停转如同一碗浆糊一样的诸伏景光忽然明白了。他说:
我想学的,至今也没有变过。
……什么?这次换成诸伏高明不解其意,不过他聪明,又和弟弟心意相通,很快反应过来;但皱着眉头说:
你还是这样坚持……跟小学时没什么两样。那样的话,你的档案要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