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今天的思路极为灵动,承认这是高阳公主带给他的,“即使高某只是条虫子、无力举起镢头,即使高某只能写诗,难道就没有兴亡的责任?诗可以风,风至而万物滋生。”
有人沉默无语,公主府的新春宵夜有了些尴尬的气氛。
高审行想,他该离开了。
但公主仿佛看出了刺史的想法,如果今夜造成场面尴尬的换作另一个人,那她会毫不掩饰地表示不悦,但今晚她却一直在关注着刺史的悦与不悦。
临离开前,高审行想着要挽回一下场面,不要令公主为难。
刺史说道,“诸君才是天地元气所钟,在你们面前,高某这点小小的功名算个什么玩艺儿?中国之所以历经磨难而绵延不断,隐隐中之主宰者,却是诸君这样的文人。”
谁知场面立刻便热烈起来,有人高尚地加入了讨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刺史能否仔细谈一谈兴亡?”
刺史说,“天下更换姓氏,谓之亡国。仁义充斥市井,是非只剩下利我,谓之亡天下。匹夫之责虽然弱如一草一木,任何人的力量也不如金徽陛下,陛下手一挥、而飓风乍起,但这不是我们自甘沉沦、随波逐流的理由。”
公主道,“真是见理,陛下若肯甘于沉沦,或许直至今日仍在马厩中。”
众人齐声附合,刺史认为他可以圆满地走了。
高审行掌控气氛的能力,简直挥洒自如。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同样令高阳公主大感惊讶。
这可真是怪了,本来她还想着替刺史周圆两句的。
高阳公主可不打算这么放高审行走,她感觉高刺史这样的贵客,注定也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公主自找话题,问道,“刺史可否谈谈汉唐之不同呢?”
刺史道,“还是知觉不同。”
有人问,“刺史大人可能详细谈谈?”
公主用略带恳求的语调说,“是呀,我也很想听呢!”
高审行今天的状态出奇的好,确切地说是高阳公主,这个女子懂得如何挑拨男人的好胜之心。
刺史道,“汉武帝推行盐铁之政,这是在经济上加以限制、好不令民间过富。都在说汉代田赋很低,但民间的普通人感到了什么好处?”
“那么我们大唐呢?”
刺史道,“我大唐三代君主虽然品性各异,身后也注定少不了各类的褒贬,但他们可都在一力推行租调庸之制。”
“尤其是我们的金徽皇帝陛下,一直大力推行民间开荒,谁垦出一定额数的田产令其自有,此政乃是侧重于为民置产呀,不使民间有过于穷苦之人。”
“大唐许你富,也不让你过穷。诸君可到民间走走、听听如今的普通民众、军士,是如何感念我皇英明的!汉武帝相较我皇,似乎不怎么高明。”
看看人家高审行拍马,拍得这么有水准,发自肺腹居然谁都挑不出错来!
而且在场的,无论多么孤高自赏的人,也禁不住随声相合。人家高刺史说的没错!而且刺史再一次辅证了他自己的歪理学说——知觉。
民间的知觉。
共同的讨论让彼此的敌意顿时减轻了不少,气氛也同洽起来。
高阳公主举办了这么多的聚会,只有这一次,因为高审行的到来,显得出奇的够档次。
这个本质上的小女子充满敬意地,数次毫不遮掩地瞟向了高刺史,她的心都该融化了。
人家也黑,但却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而不是乌黑的房炭。
刚念至此,因为屋中烘热、而被侍女们悄悄打开的窗子中,忽然扑进来一阵凉风,将厅中高烛吹得摇晃不止,侍女们连忙去关掩窗子。
哪知高审行再道,“灯烛是不可或缺的吗?民间百姓即便在漆黑的雨夜,心中也是亮堂的。他们没有这样价格昂贵的描金之烛,但即便坐在月光下、在黑暗中,心也是亮堂的!”
高阳公主示意侍女,不必掩窗。
随后一阵风果然将所有的烛火吹熄了,厅中一片黑暗,人们不出声,似乎都在用心地感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