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高层被日益严峻的经营形势和内部争斗折磨的时候,唐一昆当然也被无尽的烦恼折磨着。最大的烦恼还不是日益困难的经营形势,而是彰显了的内部矛盾。
表面上看,矛盾是由戴天香母子而起的。
自从那个雷雨之夜因魏凤茹跟踪戴天香而谈崩后,唐一昆再没有回过锦绣园那个越来越冷冰冰的家,或者住被最大化加强了保安措施的樾河小区,或者住在东湖总部。
在唐一昆看来,战争是魏凤茹挑起的。那次本来谈的还不错,唐一昆记得话题是从东湖机械谈起的,魏凤茹有资格跟他谈公司的顶层设计。但话题由东湖机械谈到了东湖股权,由股份谈到了戴天香,话题便变了味。
狂怒之下的唐一昆不顾儿子唐天的劝阻,推开碗碟便跑去了樾河小区。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了,他也就无所顾忌了。
他当然要顾及戴天香母子的生活,特别在戴天香带了宝儿回老家之后,算是从另一个方面“巩固”了他们见不得光的事实婚姻关系。
戴天香详细向他禀告了回杭州的情形,包括其父母的态度。那对理论上的岳父母的默认增加了唐一昆的负罪感,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在唐一昆四十余年的人生历程中,特别是他“功成名就”的这十余年里,唐一昆极少对谁产生负罪感,被他用各种手段包括摆不上台面的手段挤垮的那些私营企业主,被他抛弃甚至开除掉的部下,甚至包含被他搞下台的平泉市官员,他基本没有怜悯心,当然也就没有负罪感。读者早就知道了,唐一昆很喜欢看东非大草原上的动物故事,从中悟出了许多真理。人世和动物世界并无根本的不同,说穿了就四个字:弱肉强食。失败就意味着死亡,谁会怜悯失败者?假如东湖帝国坍塌了,唐一昆一样会成为胜利者的盘中餐和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戴天香“如实”地向他汇报其父母对他们事实婚姻的态度后。唐一昆竟然产生了负罪感。他审读了自己,发现负罪感是确实存在的。没错,戴天香是个美女,颜值很高。不仅长的漂亮,文化素养和性格都很好,这很难得。凭着她的条件,完全可以有相当不错的选择。负罪感大概就生于此吧,因为戴天香现在只能躲在自己刻意制造的阴影里。连禀报父母都花了极大的勇气。他继而发现,使他对戴天香产生负罪感的还有两个更重要的原因,第一是她为自己生了个极其可爱的儿子,第二是戴家父母出乎他意料的宽容态度。本来,他是做好了应对戴家父母怒火的准备的,但戴天香的叙述里根本就没有。不仅没有,连一丝的条件也不提。于是,让心如铁石的他产生了负罪感。于是,他必须考虑给戴天香母子以足够的补偿。戴家(主要是戴天香)的态度让他想起了李耳的一个观点,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在戴天香之前,唐一昆有过很多情妇,数字甚至记不准了,除了那个越来越红的歌星外,那些个被他以各种手段带上床的女人的神态五官已然模糊,他和她们已经终结了关系,他付出了金钱或房产,得到了她们的美丽和温柔,她们得到了财富,失去了贞洁和尊严。如此而已。在唐一昆看来,这个过程就是交换。他一直给自己定位为商人,交换本来就是自己的职业,所以唐一昆觉得很公平。有一次他陪戴天香去樾河小区旁边的家乐福。竟然遇到了一个他曾经的情妇,那个娇小玲珑的女人挽着一个英俊高大的青年正在选购咖啡,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唐一昆忘记了那个女人的职业,却记得她的名字以及特有的风情。那一幕刺激了唐一昆,谁知道在他人看来极为般配的一对青年背后曾有过难堪的故事?唐一昆不去想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却坚定了他业已形成的世界观。
没有什么不可交换!无论是聚光灯下的政客还是背朝黄土的农夫。大家所做的其实没有本质的不同,都是拿自己多余的东西来换取缺少的。农夫拿出的是汗水换来的粮食或蔬菜,政客拿出的是权力甚至良心。本质上并无不同。如果延伸开来想,欢乐不长久,欲望不长久,生命其实极为短暂。齐震主持的东湖读书会上总有人讲诉历史,个把小时就可以叙述几十年乃至几百年,足以反证人生之短暂。所以,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才是正理。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把已经到手的东西紧紧攥住。
嘉平公司的蔡元浩在唐一昆看来过于虚伪了,那个人总是在意虚无缥缈的名声。要名声干什么?为什么要花大力气换取入土之后的虚名呢?所以他对蔡总提议的成立平泉第一个企业家慈善机构毫不热心。“永远被人敬重和怀念”听起来很美妙,但毫无意义。
唐一昆尚未想出如何补偿戴天香母子,魏凤茹就抢先发动了。她竟然雇人盯梢戴天香,像个特务。别说,这一招击中了他的软肋,他有些害怕了。如果戴天香母子莫名其妙地遭遇危及性命的意外,他有些承受不住。于是他花大力气加强戴天香母子的安保,客观上导致了那母子俩越来越像个囚犯。这让他极为屈辱和恼怒。
在和魏凤茹的斗争中,他发现了自己的弱点,那就是戴天香母子,这令他感到了害怕。他在粤南折腾时看过不少武侠小说充作消遣,但不能说没有一点收益,大侠们总是努力发现对手的罩门而想尽一切办法隐藏自己的罩门。没有罩门的大侠是无敌的,但现在他有了罩门了。
他不是没想过和魏凤茹分手。但这个念头一闪而灭,根本就不可能。不是说他心中还存着难以割舍的夫妻情分,而是东湖的现状不允许。如果他和魏凤茹分手,必然导致东湖的分裂,这恰恰是他绝对不能承受的。反过来,魏氏兄妹倒有可能企盼着走那条路,他认定魏凤茹现在跟他打擂台,背后一定有人在唆使,那个人,八成是魏舍刚。
魏凤茹现在提出了重计股份的要求。她认为,当初创立东湖实业时魏家名下的股份太少了,严重不合理。东湖初立时的资金来源七成来自魏家的贡献,却占有现在这么一点股份,不是不合理是什么?查一查东湖最初的注册资金来源吧,那都是有案可查的事实。
如果单论注册资金的来源,魏凤茹并不是胡搅蛮缠。魏家当时确实出了一大笔钱,但注册资金并非公司的全部原始资金,且不说那些难以计数的无形资产(唐一昆认为那才是东湖崛起的关键动力),光是谈资金,当时反映在公司营业执照上的注册资金之外还有不少呢,那些钱可都是唐一昆好几年打拼积攒的本钱,出于某种不得已的考虑,那部分资金并未打入工商局的指定账号从而反映在公开。如果单论创立东湖投入的资金,唐魏双方应该是6:4,而加入其他因素,这个比例应当修正为7:3或者8:2。现在记在魏凤茹和魏舍刚名下的内部股权比例其实基本公正地反应出当时的情况。如果硬要说不合理,最多再拿出10%给魏氏兄妹足可以了。绝非魏凤茹所说的魏家至少占应当占七成。不然,这么多年魏氏兄妹为什么不提股份问题?而且有段时间魏凤茹还极为痛恨魏舍刚提出的股权重计?当然,那时魏凤茹和他是彻底的统一战线,夫妻一体嘛,魏凤茹要防范的不是唐一昆,而是其弟。现在情况则反过来了。
唐一昆承认,如果没有戴天香母子,魏凤茹不会出此下策。但这一招却难以化解,不是一个置之不理就可以解决的。现在不光魏舍刚和唐一为加入了魏凤茹的合唱,连齐震、徐成彦等人也蠢蠢欲动了。多年来他一直倚重的齐震就婉转地解劝过他和魏凤茹的矛盾,他承认齐震有这个资格。在东湖最高领导层的外姓成员中,齐震无论是职务还是功劳都是排第一位的人物,齐震认为,股权重计并非不可以,从东湖的现状和长远发展,确实应当好好理一理这团乱麻了。东湖地产已经上市,东湖矿业如果从获取资源的角度看也应当上市,不梳理清楚股权怕是不行呢。
唐一昆很清楚,齐震为代表的外姓元老终于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公开要求获得股权了。
唐一昆当时没有表态。对于魏凤茹通过蔡元浩提出的重计股权的要求,他一样置之不理。随即,魏舍刚正式摊牌了,他那个手段高超的小舅子没有提股权问题,而是以东湖矿业的经营困境发话了,要求总部停止对东湖房地产的投入,把资金集中于东湖矿业,利用业已彰显的煤炭危机完成矿业公司的重组。魏舍刚认为,东湖矿业遭遇了困境,那些抗风险不如东湖矿业的同行,包括国有煤矿一样遭遇困境了,这就是机遇,我们可以通过收购、出让等手段完成矿业公司的早已盼望的结构调整,保留和收购优质煤矿及相关配套企业,关闭或出售那些没有发展前景的小矿,完成矿业公司的重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省里主管工业的副省长已经明确表态支持东湖矿业的结构调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错失这次机遇。魏舍刚明确指出,房地产市场的危机不比矿业小,集团再不能像过去一样把宝都压在房地产上了。
魏舍刚的意见是在董事会上提出的,得到了好几个人的赞同。唐一昆清楚魏舍刚方案背后包藏的祸心,他不同意魏舍刚对于房地产市场就遭遇寒流的判断,他必须用一个新的大投资计划摆脱东湖实业集团的经营危机,从而击退魏氏兄妹的挑战。这个计划,就是平泉新城建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