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袁大哥乃是八拜之交,如何不能称兄道弟?”乌昙道,“况且,袁大哥何曾稀罕什么王位,只不过是废帝太过窝囊,抛家弃国,龟缩在楚国当个侯爷,就算复国成功,迎他回来又能成什么气候?因此,袁大哥才勉为其难,哪怕旁人议论指摘,也要肩负起中兴馘国的重任。但在我等看来,袁大哥他文韬武略,天下间没有比他更适合坐这个位子的了!”
“你说的是……是……”那几个樵夫露出了惊喜之色。而几个道士则忽然愤怒了起来:“你说得可是袁哲霖那个狗贼?”
狗贼?乌昙不由一怔:这是哪一路人马,怎么管哲霖叫“狗贼”?复兴会中人不是应该对他敬仰万分吗?不过,他们这群海盗不愧是在道上混久了,有的是随机应变的本事。一愣之后,也立刻吼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辱骂我大哥?”其余海盗也都跟着捋起袖子来——他们手臂上,都是花花绿绿的海兽纹身,一望而知是江湖中人。对方若是先前怀疑他们为樾军士兵假扮,这时便可再打消几分疑虑。
不过,道士们却不像是佯怒,个个瞪圆了眼,还有的抽出了隐藏的兵器来,喝到:“袁哲霖那狗贼在哪里?快叫他出来!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断!”边说,边挥刀向乌昙斩了过来。
变故突如其来,但乌昙岂能轻易着了对方的道儿?对方一出手,便晓得其武功远在自己之下。他连闪也不闪,直接伸手朝对方的刀刃上抓去。那道士却没想到对手出此怪招,自信这一刀下去,肯定要把乌昙的手给削下来。岂料刀锋遇上了乌昙的手,就好像嵌入城墙上的砖缝,动也动不了。才惊异,下一瞬间,刀已经被乌昙用两根手指拗断了。“你……你……你是何门何派?”他骇然。
“我是何门何派打什么紧,你骂我袁大哥就不行!”乌昙丢下断刀,同时一把扼住道士的喉咙,“你又是哪根葱,敢在这里满口喷粪?”
道士不得呼吸,瞪眼张口,面色发紫。他的同伴们纷纷想要搭救,却忌惮乌昙的武功,不敢上前。还是那几个樵夫来劝解,这边厢拦住了道士们,那边又示意乌昙千万不要害人性命,好言问道:“几位,当真是齐王千岁的手下么?”
哲霖的封号是齐王?乌昙小心谨慎,并不回答,反而问道:“你们是何人?”
“我等皆是复兴会中人。”樵夫自报家门姓“铁”名“忠”,从前是馘国的一名参将,其余的几个假樵夫也都一一报上了名号。“这几位并非我馘国人士——”他指着那群假道士,“他们都是楚国豪杰,乃是出于侠义之道,前来助我等一臂之力。可能过往在楚国和齐王殿下有些误会,所以……”
原来是楚国武林中人,乌昙恍然大悟,哲霖在那边搅起了轩然大波,多少同门兄弟反目成仇,多少泰山北斗一夜跌落神坛。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若没有他,楚国武林的崩溃只怕还不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绿林中人憎恨他,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伙人既然来自楚国,那么自己和众弟兄就不便自称楚人了。他飞快地向大口鱼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
“不是误会!”一个楚国侠士吼叫道,“袁哲霖这个狗贼,为了一己之私,搞得我楚国庙堂江湖皆不得安宁,我非要宰了他,为天下除害!”
“真是笑话!”乌昙道,“我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复馘国,哪里是一己之私?你们既如此憎恨他,又来馘国做什么?”
“早知狗贼回来了,老子才不来馘国!”那侠士怒斥,又转向铁忠,“铁兄,我等与袁哲霖水火不容。只是,今日乃是你们复国起义之日,我等不便向他寻仇,待成就大事之后,我等再来同他算账!但是,复国既然由他领导,我等也决不能助他,就此告辞!”说着,又冲乌昙道:“还不放开我师弟?你自去复国,日后,我等再与你决一死战!”
他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但乌昙和众海盗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楚人究竟是迂腐还是愚蠢?本来馘国人造反就不关他们的事,何况他们还和哲霖结了梁子,那何苦还千里迢迢跑来趟浑水?既然来了,遇到仇人便该痛痛快快打一场,竟然说什么等人家复国成功再来寻仇?那时候是要来杀人家的皇帝吗?如此荒谬,竟也能说得义正词严,仿佛自己是多么侠肝义胆——可真笑死人了!
“王大侠稍安勿躁!”铁忠上来劝解,“眼下是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个人的恩怨,能不能容后再议?咱们还是先依照徐将军的布署,夺取京城。”
徐将军?就是那个徐松涛了吧?乌昙想。放开手中的假道士:“不错,万事以大局为重,既然诸位都是为了复兴馘国而来,那就暂时将过往的恩怨抛开,共谋大事。”
“呸!”那假道士踉踉跄跄跑回同伙身边,“过往的恩怨当然可以暂时不计较,吾等也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否则,也不会跋山涉水到馘国来。但是,徐将军说的是铲除岑广和玉旒云这两个大奸贼,拥立馘国太子,可没说要助袁哲霖这混账趁乱篡位。”
“你说什么篡位!”海盗们咋呼起来,“比起那个毛孩子,我们袁大哥好千倍、万倍!”
楚国侠士们何甘示弱,跳起来怒吼:“一国太子尚在,由太子登基,乃是天经地义。若是凡事不问纲常伦理,单凭实力强弱,那和禽兽有何分别?你们既喜欢让文武全才统治,那何不干脆接受樾寇的奴役?我看樾国朝廷人才济济,连玉旒云一介女流都率军横扫天下,可比袁哲霖那狗贼高明千百倍!不如你们拥戴她做皇帝好了!”
众海盗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心道:这群楚国的饭桶,真本事没有几分,却恁地喜欢抬杠,难道耍嘴皮子还能帮他们打胜仗吗?依旧拼命装出愤怒的模样:“□□爷爷的,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我们袁大哥文韬武略,一心只为百姓着想,他……”
“少说两句吧!”乌昙怕弟兄们言多必失,打断了他们,转向铁忠道,“这些楚人诸多啰嗦,显见着根本不是真心要助我们一臂之力。我看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先夺取京师要紧。至于之后是袁大哥登基,还是太子即位,等大功告成再商量不迟!”
瞧铁忠一行的神情,他们似乎也是一样的想法,只不过觉得楚国武林人士毕竟也是一支可用的队伍,既然来了,若不善加利用,实在可惜。当然,从方才交手的情形来看,乌昙这边的实力更胜一筹,得他们相助,舍弃楚人也不算太大的损失。是以,他们虽然仍是对楚国侠士好言相劝,却并不十分热心了。
反倒是乌昙心中盘算:这些楚国匹夫来到此处,应该在玉旒云的意料之外,不知他们还有多少同党,若是不能打探清楚将其消灭,或许会成为铲除复兴会的一大变数。还是得把这些人骗进城去,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是!他即招呼众海盗进城,又高声冷笑:“你们看,袁大哥说的不错,复国之事只能依靠自己。这些楚国人,嘴里讲什么要杀岑广、玉旒云报仇,他们能有什么国仇家恨?终日就只会内斗而已!”
“狗贼,你嘟嘟囔囔又说什么!”那几个侠士果然被他激将。
“我说什么?我说的无非是我在楚国的所见所闻罢了!”乌昙道,“听闻当初玉旒云只带着一个护卫来到楚国,你们倾全武林之力,布下重重关卡要置她于死地,结果呢?你们自己争夺起盟主之位来,让她毫发无伤地穿越楚境。后来,袁大哥费尽千辛万苦,想让大家团结一致,谁知,又为了个盟主之位,搞给天翻地覆。连朝廷里唯一的好官程亦风大人都被牵连……”
“你不要含血喷人!”侠士们怒道,“我等自始至终都不曾参加那劳什子的武林盟主之争。都是袁哲霖那狗贼,还有端木平那老家伙——老家伙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甚至还把独生女儿送去樾国给玉旒云当军医。似他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根本就算不得我楚国绿林的一员!”
“呵!”乌昙冷笑,“原来你们也知道端木姑娘——不错,她的确是在樾国行医。但是她素来不曾效力樾国皇帝,她只不过是本着医门中人救死扶伤之心,努力在做着自己的本分而已。为了救人,她甚至愿意潜入瘟疫爆发的城池,甘愿与病患共存亡。你们做得到吗?我看是做不到的!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在樾寇手里吃败仗——差点儿连京城都被人家攻破!”
几个侠士被戳中软肋,一时无从辩驳,愣了愣,才反唇相讥道:“共存亡?我们做不到,难道你们就做到了?可别忘了,贵国的皇帝陛下还在我国当侯爷呢!”
“废帝是废帝!”乌昙道,“袁大哥可不一样!当初城破之时,他可是战斗到最后一刻。之后又一直为了复国奔走!今日,他带领我们回来郢城,也是打定主意不成功便成仁——要不就杀尽樾寇,光复故国,要不就死在这城中。你们可有如此的觉悟?”
那几个侠士都呆了呆——他们哪里有什么必死得觉悟?只想着借复兴会起义的大好时机可以刺杀岑广和玉旒云,之后全身而退。
乌昙当然也猜到他们如此的想法,是以,不待他们回答,即冷笑道:“既不能立刻回答,可见没有抱着必死之心,那就给我滚回楚国去!像你们这种满脑袋功名利禄的鼠辈,到了战场上也只会畏畏缩缩——不,是根本没见到敌人,已经诸多借口。我看你们不过就是想趁众义士奋战复国之时,给自己捞点儿好处罢了!”
“你说什么!”侠士们被激得跳了起来,“我们也是决心斩杀恶贼,才不远万里来到馘国。你这满口胡言的臭小子,爷爷今日便和你赌,看谁取下玉旒云的人头!”说着,率先往城门里走,其余侠士也都咋咋呼呼地跟着。乌昙装模作样去阻拦,被铁忠等人劝阻。
“楚国的各位大侠也是一片好心。”铁忠道,“大敌当前,咱们自己别起内讧,大侠方才不是也一直说内讧误事么?未请教大侠高姓大名?”
“我姓吴。”乌昙随口回答。见楚国侠士已经被骗进城,目的达到,也就不再多言,假装是被铁忠劝服了,招呼众海盗“护送”铁忠一行回城——可不能容一人漏网。
那马车辘辘驶过他的面前,车内妇人吩咐略停一停,挑起帘子来将他上下打量,目光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和激动:“壮士……齐王……他……可好么?”
乌昙怔了怔,不知要如何回答。正思量着编个什么谎话,见那妇人垂下泪来:“这一路上……他……受了很多苦吧?”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旁边的丫鬟仆妇便上来劝慰,但一行劝,一行自己也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这下可好了,娘娘您日盼夜盼,齐王殿下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不仅回来了,还要光复故国,登基为帝了呢!”
这妇人莫非和哲霖还有什么关系?乌昙皱眉,不敢妄言。幸而铁忠回来低声向他解释:“这位长寿宫珍太妃,是齐王殿下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