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部下答应着,却并没有立刻走,“大人,除了内亲王出城,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说,孝康侯等遗老去郢城府报官,称自家子侄遭人绑架。郢城府接到最初的几桩报案,还仔细询问记录,又派衙役去查。可是来报案的遗老越来越多,几乎把郢城府衙的门槛儿都踩塌了,张材毅应接不暇,开始觉得事有蹊跷,便训斥诸位遗老:世上岂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们的子侄竟能在同一天被绑架?遗老们自然大叫冤枉,说哪儿有人红口白牙咒自家小辈?诸位公子失踪是千真万确的事——有的是前一天夜里,有的是这日一大早,也有午后不见踪影的。张材毅总觉得他们是存心找茬,因道:“会不会是诸位公子约好了去某处游玩,却没有跟家里说?”遗老们都坚称“绝不可能”,说诸位公子都收到了玉旒云的帖子,要去她的别墅饮宴,绝无可能作其他安排。而且,就在他们这样赌咒发誓的时候,有巡逻的护军来报,说发现了某家公子随从的尸首。这下,遗老们更加闹翻了天。
由于玉旒云走得急,关于鱼肠胡同的消息是后来小莫从铁山寺下山与岑家军联络才传递出去的,是以当时陈熙山等人皆不知道各位公子被绑架之事。都惊讶不已,问道:“那张大人现在作何决断?”
岑远的部下摇摇头:“小人来报信的时候,张大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本想去请示内亲王,但内亲王已经离城;想找镇守使大人商议,可大人又来了这里。张大人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可能一会儿也使人来军营请示了。”
岑远皱起眉头:“这些公子都是我的朋友,向日里也就是吟诗作对骑马打猎,绝不会与人结下仇怨。先前他们和内亲王在一起的时候,曾经两次遭凶徒袭击。依我看,这次出手的还是同一拨人——必是复兴会的反贼无疑!反贼过去只是偷偷摸摸,近来却越来越明目张胆,想是这几日就要起事——陈副将,咱们可千万不能疏忽!”
陈熙山本来担心岑远会借机发号施令调度兵队从而破坏玉旒云的计划,却不意他说了一大通最后得出“不能疏忽”几个字而已,略愣了愣,才应道:“卑职等自当克尽职守。”
一时,岑远那部下回去传令了,岑远自退回房内,除了与亲随们研究地图,没有旁的举动。陈熙山等另辟一处议事之所,听取了铁山寺、清水庵等各处的汇报,一宿平安无事。到次日一早再有人来报,便知玉旒云已经平安上了铁山寺。等多两个时辰,再接到报告,那时小莫已经和铁山寺的岑家军接上了头,众遗老的事也都说了,陈熙山方知遗老们闹事为玉旒云所授意,只不过玉旒云让他们去找徐松涛等逆贼哭诉,不知何故他们去了郢城府。
复兴会搞这么大动作,果然是打算起事了!他想,即吩咐城中军士好生监视徐松涛等人,也在鱼肠胡同里埋伏一小队兵士,关注那藏匿人质的大宅。
没有多久,郢城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是张材毅派人来找岑远了,言说孝康侯等人在府衙闹了一宿,张材毅不得不发散人手搜寻诸位公子的下落,可是一无所获。正被闹得六神无主,徐松涛和顺义伯等几个人也跑来报案了,说他们的子侄亦在昨日失踪。顺义伯说,既然各家得公子都是接到了玉旒云的帖子之后才遭人绑架,此事多半与玉旒云有关,或许是复兴会看不惯诸位公子与玉旒云走得近,就将他们掳走。徐松涛则说,他儿子曾经怀疑过,玉旒云设的是鸿门宴,要拿诸位公子开刀,好警示馘国遗民。
“个中细节可以不用说了。”岑远道,“他们究竟闹出什么结果来?”
“他们嫌弃官差办事不力。”那报讯的衙役道,“带着各自的家丁护院出去寻找了。”
家丁护院?陈熙山心中一动,那不就是私兵吗?忙问:“去何处搜寻了?”
“去了这几处——”那衙役来到地图旁指给众人看——顺义伯在旧皇宫附近,徐松涛则出了城北门,另有几个和他们一伙儿的——也即之前孝康侯向玉旒云交代的那几人——他们的家丁分别去了东面、西面和南面的城外官道,也有往岑家军军营这边的官道上来的。
“带了多少人?”陈熙山问,“拿着什么兵器?”
“有二十多人的,也有三十多人的。”那衙役回答,“以徐松涛带的人最多,大约一百人的样子。至于兵器……这个……家丁护院们只有棍棒而已,一般连刀也是不能配的。”
陈熙山和沈彪相互望望,以他们征战沙场的经验,如此布署,像是要在城中起事,所以要封锁外围敌人可以进城的道路。但是一则人马过于单薄,二则兵器只有木棍,实在不足以和岑家军对战。那么,他们莫非是——出城来联络同党,迎叛军入城?
“陈副将——”两人这边正思量,不意岑远忽然发问,“人家去找寻自家的子侄,你们问兵器做什么?莫非其中有何隐情?”
“这……”陈熙山深悔自己问错了话。
“陈副将是不是怀疑这些遗老就是乱党?”岑远追问,盯着陈熙山。原本因为肥胖而虚成两条线的眼睛瞪了起来,射出精光。
岑远最多不过是无能,陈熙山想,哪怕是被美色蒙蔽娶了个前朝贵妃,也应该不会和反贼狼狈为奸。此时若再隐瞒,只怕嫌隙更甚,最终撕破脸——无论如何,他也是名义上的统帅,将领之间争吵,于军心大为不利。因点头道:“不错,卑职等正有此怀疑。”
“我知道你们一向厌恶袁哲霏等公子哥儿。”岑远道,“不过,他们如今被反贼绑架,他们的父亲带人去搜寻,也是人之常情,怎么就惹上了反贼的嫌疑?若他们是反贼,那袁哲霏等人岂不是被自己的父亲叔伯们绑架了?”
原本就是如此,陈熙山想,但怕言多必失,就没有争辩。只问:“依镇守使之见,此事吾等当如何应对?”
“绑架勒索,那是衙门的管辖范围。”岑远道,“即便此刻怀疑与乱党有关,乱党不出,咱们总不能出去跟着徐松涛等人一起搜索。我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只待复兴会起事,我军再将其一举歼灭——相信以岑家军的实力,应对一群乌合之众该绰绰有余吧?”
他怎么又是这种态度?陈熙山和沈彪拧着眉头,要是他追问为何会怀疑徐松涛,倒还在两人的意料之中,如今不痛不痒的说了这番话,倒好像他成心不愿做任何准备,不想抢占先机扑杀叛乱,而是等着反贼出头,等着乱局闹大——岑家军哪怕骁勇善战,历来也是讲求以最小的代价消灭敌人,岂有抄着两手等敌人杀上门来到道理?尤其,在郢城燃起战火,会使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西疆陷入混乱,财物、人命的损失且不论,南征大计也必然会被影响——岑远这不折不扣的草包!仟仟尛哾
他们会如此想,自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岑远存心要把郢城弄乱,且要乱得足够厉害,才能将复兴会与楚国联系起来,为南征找“名义”,也为自己紧急接替岑广找理由——他们当然更不知道,玉旒云其实默认了这种做法。她也太需要一个名义了,也乐得在自己不被算计的情况下将岑远推在前面。陈熙山和沈彪不明就里,所以满心疑惑地退了出来,与其他岑家军的军官商议:徐松涛等逆贼多半是要与城外同党接头。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复兴会若想有一线取胜的希望,多半是要争取可以使樾军投鼠忌器的筹码——眼下只有两人,一是岑广,一个玉旒云。玉旒云身边有高手护卫,铁山寺下还有岑家军伏兵。岑广的府邸虽然也有兵队守卫,但身边却有个郭廷轩,等于养了条豺狼在卧房里。陈熙山一行商量决定,得加强平北公府的戒备,同时,先下手为强,把鱼肠胡同给端了。
这边才有了决断,那边岑家军郢城的眼线又回来报讯了:原来,不仅是徐松涛等复兴会成员带着私兵出来了,连孝康侯等自称胆小怕事只求自保的人,也派出了各自的家丁护院。据报,他们的家丁大多在城内,瞧方位靠近从前馘国的六部衙门。有一点古怪之处——这几人从前在朝中都曾担任要职,几乎就是去了曾经供职的那个衙门附近。
这是什么意思?陈熙山等人沉吟,孝康侯等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谨慎起见,此刻当然是要以恶意来揣测他们,当他们也是复兴会的一员。那么,他们去了从前的官衙,是因为熟门熟路,便于起事?可这些衙门现在都是库房,且内中既非粮食也非军械,多是些前朝衙门卷宗,和尚未运去西京的书籍。对于叛军来说简直全无用处。且衙门也不是堡垒,不能屯兵。即使他们的人侥幸夺取了旧皇宫,这些衙门也无法作为守卫禁宫的要塞。那么,夺下来要做什么?真真百思不得其解。
而令人费解的情况还不止这一条——据埋伏在清水庵的人汇报,这日清早,有十几个尼姑离开庵堂前往郢城,声称是郭廷轩邀请的,只因曹非攻的遗孀张氏夫人近日伤心过度,水米不进,郭廷轩便“请各位师太前来陪伴开导”。眼线直跟踪众尼到平北公府,看她们进了大门没再出来。
“这群尼姑——是前朝的那些妃嫔吗?”乌昙问。
“有两个老尼姑,之前查过,是太妃。”沈彪道,“还有三个分别是废帝的锦嫔、珍嫔和李美人。其余的或许是宫女,或许是其他妃嫔,但先前没有辨认出来。”
郭贵妃把这些前朝命妇都弄到府里去做什么?众人迷惑,难道是女眷行刺,容易掩人耳目?
玉旒云却哈哈大笑:“行刺吗?我看是逆贼们造反未成,已经做起复辟的大梦来了!这些前朝王妃,怕是等着叛军占领皇宫就各归各位。而孝康侯那群遗老,分头去了从前的衙门,可能也是想造反成功,直接换一身袍子便上朝!如意算盘打得真响!”
“造反成功,各归各位,也得是找个可以当馘国皇帝的人吧?”沈彪道,“可是废帝和袁哲霖都在楚国,复兴会要拥戴谁?没有皇帝,光让三宫六院回宫,这不是个笑话么?”
“有三宫六院就可能有皇子公主。”玉旒云道,“这节骨眼儿上,就算随便找个孩子来说是废帝的骨肉,也没法去滴血验亲。”
“话虽如此……”沈彪挠头道,“拥立什么人当皇帝,后妃和亲贵们如何归位,这都是后话,逆贼先得造反成功——敢在我们岑家军的眼皮子底下造反,总该有一支与我军势均力敌的队伍才行。可是,监视至今,仍未见到徐松涛一行与任何人会合。各个城门也全无异状,进出的都是寻常贩夫走卒。这支叛军究竟藏身何处,有何等规模,兵器配备又如何,实在无从猜测。”
“说起这个……”大口鱼等人想起了方才误触机关落入的那间铁山寺仓库,“铁山寺的和尚可不就是一支叛军吗?什么兵器都有,还有火油□□,虽然没见他们有火炮,不过制造些火箭总绰绰有余了!”这个细节方才他无暇告诉玉旒云,这会儿少不得把仓库的情形描述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