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开眼睛,除了意识的清醒,各型各色的事物也一股脑蜂拥进思维里面,对于一个天生的瞎子来说,忽然间看到万物的形貌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就好像一个封闭的空间,当人已经习惯了昏暗的视觉后猛然射入一道阳光,就会刺伤他的双眼。
木茉一个人从城东的河边一直走到城西,不知道该去哪里,身上穿着濒临破碎的黑色正装,她记得从山崖上跌落的时候整件上衣是从岩石的尖角上刮过去的,以至于现在把昔日随身得体的衣衫糟蹋得狼狈不堪。咖色的头发凌乱的飘在脑后,一双叶绿色的眸子因为饥饿而显得空洞茫然,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崖底的湖水里快要沉下去,却忽然被一股贯下的飓风从水中卷起,而后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得了。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几天后,眼前的世界不再漆黑一片,与此同时饥肠辘辘的感觉也强烈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她本就瘦小,饿了几天下来眼窝都凹进去了。在日暮的时候,借着一天中最后的一层温暖跑到河边的柳树下小憩了一会,然后走到岸上,俯身去捞水面的浮萍。
绿色的……这应该是绿色。
晚霞在天边画出最后一抹光晕,由橙到红最后慢慢融入清冷的色调中,天还没有全黑,能够清晰的看到树木和石丛的轮廓,不过空气被染成了灰蓝色,像是幽深的湖水。
借着微薄的光线木茉蹲了下去,看水面上自己苍白如素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子,以往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赞美之词,如此正视自己,竟然是十六年以来的第一次。
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面上的五官,从额头到眉端,从眼睛到嘴角。
饥饿感随着夜幕的降临让她的体温也骤减下去,忽然两眼一花,她趔趄着坐到了地上,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撑起身子,准备往温暖一些的地方去。
月牙弯弯的印在天上,像深蓝色的丝绒里镶嵌的一枚银质别针。
两个年轻的武将嘻嘻哈哈散步到这里,没说笑几句就抽出长刀互砍起来,虽然对峙激烈但看神色和彼此打趣的口气就不像是在真正的较量。
玩,他们两个平时就喜欢这样玩,哪怕老大在面前一语不合也敢抽刀瞬砍,如今来到这样一个僻静而宽敞的格斗好地点,彼此切磋更是不在话下。
那个栗子头的少年举刀劈碎一块岩石,刃部落在石中的瞬间碎块四散飞溅,其中有一块径直抛向正面朝湖水还未及转身离开的木茉。
一向敏捷机灵的木茉此刻正是疲惫不堪,根本没有察觉出危险的逼近。
“砰!”
石块正正当当打在后脑上,身子晃了几晃便再也没有支撑的力气了。
隐约感到坠入湖中的前一刻有个怀抱温暖的围上来,紧接着是关切担心的问候声:“喂,你没事吧,喂!”
没有回答的力气了,合上双眼以前依稀看到一张干净清秀的脸……
再次醒来时鼻边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木屑味儿。
入眼有一片淡黄木条镶嵌的天花板,带有浅浅的褐色纹路,一直蔓延到四面的墙壁中央,在那之下是与地面连接铺盖的黑色花岗石。
很大的一个房间,除了四张并排放置的双层床再也没有其他的陈设。窗户正冲自己所在的方向半敞着,晨曦的柔光汇成一缕暖暖的照映在身上,掺着清凉的微风丝丝沁入心脾。
“这里是?……”完全没有对于此处的印象,木茉睁开双眼之后一直迷茫的扫视着空荡的房间。
“又漏水了吗?”就在发呆的空当,从那扇门的后面走出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浅红色卷发安静的落在肩膀下面,一双米红色的大眼睛里装着满满的笑容,她弯下腰,把一只水桶放在地面的某个角落,紧接着传来了滴滴答答的落水声:“这个房间总是漏水,看来该找人好好修理了。”
木茉微微敛眉,困惑的望向这个容貌姣好的女孩子,还没开口对方就走上来把手里的一条巾帕递到了她的眼前:“擦擦吧,感觉好点了么?”
“……好多了,谢谢你。”
木茉接过帕子,满脸的不解使眼前的女孩子笑容更深,她发出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笑了一会儿,摇手说道:“别担心,我不是坏人,还有这里的家伙们也是……你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了吧,因为体力不支所以昏过去了。”
木茉摸了摸仍然发痛的后脑勺,对于那时的情形还记得几分。
“对了,你是谁?从哪里来?”笑容可爱的姑娘眨着明亮如同晨星的双眼,好奇劲儿十足的问着,见木茉一时间呆滞的不作回应,又笑了笑说:“不说没关系,你现在只需要把身体调养好,别的事以后再说!”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木茉才终于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
这里居然是花之国的军务府大营?!
看着食堂里座无虚席的壮观场面,木茉彻底被震撼住了,刚才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名叫希草,是这里的常驻人员,此刻正拼命往木茉的碗里夹菜,还不停的劝她多吃,那副热情的样子终于让木茉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虽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这个女孩真的很可爱,至少在木茉看来那是一种纯真热忱的善意,不自觉抛掉了以往对于花国人士的怀疑跟戒备。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花了几天的时间,木茉的身体情况慢慢恢复了正常。她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走出军务府的营地寝室,来到不远山坡下的一块巨大野生草场上,那儿圈出了一部分作为军务府操练士兵用的武斗场,外围垒着高高的铸有铁丝电网的石墙。
“啊!是你!”
一转头,看到了那天不小心劈裂岩石伤及到自己的少年,弯起眼睛,将手里用餐布包裹的便当盒递过去:“这是幼宁做的便当,我替她送过来。”
“啊,谢谢你。”乌乙挠了挠后脑勺,黑色的短发因为被雨水浸湿而紧紧服帖在两鬓跟额头上,加上容貌的清秀俊雅看起来就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那天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我的反应也太迟钝了。”看这个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精致的少年满脸的愧疚跟自责,木茉本就没有埋怨的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奇异的罪恶感:“真的没关系,你不用在意的。”
这个传闻中在军府里行动最为迅速敏捷的战士一兴奋起来连讲话都不利落了:“啊……我……其实我是……”
“老毛病又犯了吧。”当天另一个决斗的参与者晃晃悠悠走过来,口中衔着半根细草,出口毫不留情:“稍微高兴一点就结巴了,以后结婚绝对不找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