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连膳食都没用下多少,用哺食时,远志去膳房替他讨了碗粥,又要了包冰糖拌进去。
沈却不忍心拂了这小孩儿的好意,因此捧着那粥慢慢喝,倒是喝了个干净。
他这边才放下碗,那边十一忽然急急地跑进院里来,紧接着一手拉开他虚掩着的房门。
“出大事了,”十一寒着一张脸,卷一身雪腥气进屋来,脱口便道,“沈落他……”
他忽然顿了顿。
沈却一颗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连手上动作都乱了:“师兄、师兄他怎么了?”
他哀哀地看向十一,而十一看起来却似乎有些犹豫。
方才沈向之曾严词厉色地叮嘱他,要他先瞒着沈却,可偏偏他是个急性子,同沈落又交情不浅,他哪里能藏得住这话?
稍稍犹疑过后,他又看向沈却,并不打算隐瞒:“三日前除夕夜里,西川那边的老百姓闹起来了,起因是底下有个戎兵让两个百姓砸破了头,本来就积着怨呢,有了这点火星点着了绳引子,两边顺理成章地就起了乱子。”
“再往前推些时日,十来个老百姓饿昏了头了,竟绑走了几个戎兵的妻女,后来虽用粮米换回来了,可也连累了名声,未出阁的女儿家,叫几个汉子掳走了一整夜,就是真清白,也没人肯信。”
“连累了妻女的声名,又赔了好些粮米,这些兵卒们咽不下这口气,闹着要处决了这班刁民,可百姓们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他们若想挣条活路,便只能闹,闹到朝廷肯看他们一眼。”
“百姓们抄起板砖,提上菜刀,落草为寇,便成了匪,兵士们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刀剑指向了这些百姓,你师兄夹在中间,一边劝百姓,一边拦着将士们,不许他们动手。那么乱的场合里,不知让谁给捅了一刀,是敌是友都分不清,那人捅完了把刀子一丢,隐在人潮里,到现在都没找到凶手。”
沈却听得呆了,磕磕绊绊地抬手比划:“伤势、伤势怎么样?”
“只差半寸,”十一说起来也是心有余悸,“只要再偏半寸,便要扎到心窝里去了。”
看沈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十一有些不忍心了,安慰道:“师父已经派人赶过去了,人只是昏了,还留着一口气呢,
沈落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却点点头,可仍是灰白着一张脸。
如果沈落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会恨死自己,如若不是为了救他,沈落也不会被外派去西川,更不用吃这样的苦。
*
午后落了场雪,纷纷扬扬的。
今日府上不少人休了假省亲去,人手不足,路上的落雪来不及清扫,沈却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他后头疼,前头也疼,走动时贴身的衣料难免时不时地蹭到伤处,叫他既难受,又难为情。
前头太小,谢时观没能进去,便抱着他使劲地磨,磨得那处又红又肿,连解手都疼,害得他今日渴极了,也只敢抿两口水。
沈却怕让别人瞧出端倪来,因此便挺直了腰背,努力使自己的步态同往日无异。
到了寝殿外头,有个婢子忽然上前拦下他:“大人,殿下眼下正在会客,不便接见。”
沈却站在廊檐下往里望,只探见里头灯烛摇曳,时不时传出几声笑语,这声音他听着有些熟悉,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他愣一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姓——
俞空青。
那婢子见他有些恍惚,忙又低声:“大人,请回吧。”
他心里泛起几分酸意,茫然、委屈、伤心、担忧……百感交集,像有一群嗜血的蚁,在他心头狠命地咬。
沈却不肯走,木头一样立在门前,不等那婢子开口劝阻,他便抬手敲响了房门。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进来。”是王爷的声音。
沈却推门进去,只见里头坐着几个人,都是王府的门客,个个着锦衣、穿长袍,个个都年轻漂亮。
而王爷的怀里则靠着一个男人,他懒洋洋地倚在谢时观身上,瞧见有人进来,却还是动也不动的,像个精致奢丽的瓷器。
就是俞空青。
“今日不是允了你们假吗?”谢时观手里把玩着一盏冰蓝色的琉璃酒杯,淡淡道,“不在院里歇着,来这里做什么?”
俞空青笑一笑,斜倚过去,替谢时观斟酒,嘴里一句玩笑话:“想是沈侍卫生了劳碌命,在房里坐不住了。”
毕竟是在王爷面前,他没敢说得太过火,嘴里说着“劳碌命”,心里却骂着他“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