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城在南原的东部,气候不似北部那般温润,也不似南部那般酷热,没有春秋,冬夏分明。
南原人没有冬天升炭火的习惯,书山城里的百姓更是如此。哪怕在这极冷的冬至时节,他们也宁愿躲在被窝里哆嗦着,绝不肯从那些来自于北荒的商人手里购置一个炭炉。也正因如此,炭炉这玩意在当铺老板的眼中最多十几钱铜板,若看来人顺眼,原价卖回给对方也不会如何纠结。
苏白今日运气就极好,当铺老板娘不在店中,朝奉是个菩萨心肠,不仅让他原价赎回炭炉,还把当初那柄充作添头的长剑给了他,算作赠与。
虽然长剑已遍布锈迹,但苏白还是热泪盈眶,哭着喊着让朝奉再送些东西,最后终于被赶了出去。
“至少还能练剑,真好。”
屁股上挨了一脚,苏白也不着恼,而是笑眯眯地躲在自家院中,晨光里,年轻人的神情尽是喜悦。
苏三拳的儿子喜欢练剑,这也算书山城一个不大不小的谈资。
人人都知道苏老爷子神拳无敌,其膝下之子定有乃父之风,哪怕不一定是亲生的,但好歹有个良师不断鞭策,前途不可限量。苏老爷子虽也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但人人都能看出来,苏三拳骨子里都盼着儿子能传承自己的绝学。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苏白打小就喜欢剑。
苏三拳尚在人世时,苏白练剑是个趣谈;苏三拳离世之后,苏白练剑则沦为笑柄。
很多人不明白这小子为何不好好学拳,非要学杀父仇人所用的剑。苏白也不在意,若真的有人当面问起,他便解释当初父亲是和人比武切磋,胜负实乃常事,况且父亲是自己病死,和那书山剑派的侠客实在没有半点关系。。。这番言论自然又遭到不少白眼。
只有苏沫知道弟弟没说实话——父亲在世他学剑,确是因为喜爱;父亲离世他还学剑,无非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待学成之日再踏书山剑派,捅他娘的几个窟窿再说。
这世道哪还有什么比武切磋,无非是技高一筹,存心作恶罢了。
姐弟两都是狠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于是,无数次饥寒交迫,姐姐省吃俭用变卖家财供弟弟学剑;于是,无数个寒冬酷暑,弟弟咬着牙流着泪持剑舞向天空。
只为报那一剑之仇!
姐姐突逢大病,苏白本想安置好她的后事便去书山剑派,哪怕只伤得“孟小鸟”分毫也算赚了;但如今姐姐无恙,苏白心事已了,便又有了练剑的兴致,或者说,他终于又有了练剑的理由。
苏白在练武场中央站定,挽起袖子,轻呼了一口气,然后长剑平平稳稳刺了出去。
这招本平平无奇,寻常三岁孩童都能使得出来,但苏白却格外认真,一剑刺出,收回,又是一剑刺出,再收回。。。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姿势,看似相同,他的眼神却渐渐变了,剑也变了。
长剑刺得越来越快,苏白的眼神也越来越明亮,随着他手臂挥舞,剑光就真的成了一道光,由无数道剑影组成的光,光芒撕裂寒冷的气流,竟发出尖锐声响,随着剑鸣达到巅峰,苏白清喝一声,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流飞驰而出,在前方石板上印出一抹痕迹。
苏白收剑,一边喘息一边暗自苦笑:“还是太弱了。。。”
若有行家在场,定会骂这少年装腔作势。寻常人练剑,七八年方可小成,数十年才能大成,那些赫赫有名的江湖巨擘也不见得能使出刚才那道“剑气”,苏白显然算是天纵之姿了。
只有苏白自己明白,这根本不是剑气,而是拳法,苏三拳的拳法。
寻常人以为苏三拳只威风于这不大不小的书山城,却不知即使面对武林盟主那样等级的高手,苏三拳也能用两拳秒杀。
因为他修的不是拳,而是仙。
苏白曾听父亲聊起过往,当年的苏三拳只是街头无赖,某日终于触怒官府,遭捕快挑断手筋扔至路边,沦为废人。苏父心灰意冷之下跑去跳崖自尽,却巧遇浑身重伤、奄奄一息的山野僧人。苏父悉心照料数月,虽然僧人最后还是没保住性命,却留下一本功法,造就了后来威风八面的苏三拳。
僧人未死时曾直言这不是凡间功法,而是修士最基本的炼筋锻骨之法。凡人若无灵根,也无修士指点,最多只能成武林高手;而一旦突破凡人桎梏,其中奥秘便自然领悟,到达凡人所不能企及的巅峰。
但也仅此而已了,凡人再强也终归只是凡人,遇到修仙之士依然如蝼蚁一般。
苏三拳没有灵根,却凭着修仙之法成为江湖巨擘;苏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灵根,但也凭着修仙之法练成了自己的剑,若就此步入江湖,也算得上一方豪侠。
然而这还是太弱了。
孟掌门不是普通的江湖侠客,书山剑派也不是普通的凡间门派,当初孟惊云找父亲比武,所展现出来的分明也是修仙之法,威力更比父亲高上不止一筹。再观其内门师兄弟,个个神光内敛,显然早就脱离了寻常武者范畴。
两者相遇,苏三拳自然含恨而亡。
苏白深知自己还不够强,却也没什么其他方法,除非能拜真正仙人为师,否则只会被书山剑派永远压在头上。可仙人又哪这么容易遇到,就算碰了面,又凭什么收自己为徒?没有资质,没有仙缘,想要修仙简直痴人说梦,否则书山剑派的弟子早就位列仙班了。
沉思片刻,苏白洒然一笑:反正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继续练下去便是,说不定哪天就有了好机缘呢?
剑随身动,法由心行,他与长剑又化作一抹光影,这冷清的院落一时间竟变得生机勃勃。
过了良久,苏白终于喘息着稳住身形,笑吟吟地转过身,那里正有个女孩俏生生的望着自己。
“你终于醒啦?”
“要喊我姐姐啊骚年。”
苏沫很随意的摆摆手,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中长剑,随即满脸赞叹道:“好贱,好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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