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山寨已经废弃了很久,寨里没有一个居民,四处长满荆棘和杂草。房屋也大多塌毁了,只有一些七倒八歪的石墙还能勉强摭风蔽雨。
李嗣源又抹了几把脸上的汗水,虽然套着铁甲闷热的不行,可他却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贪图一点凉爽而把盔甲解下,置性命于不顾。一处原本是院落的断壁残垣中,有几颗长的反而很茂盛的树木,树下有团篝火明灭不定,火堆旁或蹲或坐着几个人正在拿铁盔煮着肉。阵阵肉香传来,不过蹲在旁边的人却都没什么高兴的神色。
众人看到李嗣源走近,纷纷站了起来。
李嗣源抢上前去把一名颤巍巍将欲站起的中年文士扶回原处,自行找了块石搬在那里坐下。那中年文士本来面容清矍,眉目颇显儒雅,但此刻半边身体缠满了白布,身上袍服染了多处血迹,砍崩出几个缺口的长剑斜插在腰侧,一副浴血苦战后的样子。
“李郡王,想不到我们竟然落到这般地步。”中年文士怔怔的看了看李嗣源半响,发出声心痛至极的长叹。
李嗣源只是默默的取下自己的钢盔,架在火堆边上的两块石头上,倒了点水,然后走到一旁,掏出短刀,对着一块已经割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骨头上割下一块肉来,扔进了头盔之中,又倒了点水进去,算是开始煮起今天的宵夜。
旁边一个缠住一只眼睛的校尉出声道:“大帅,我这块肉已经好了,你吃这块吧,这块可是上好的股上的肉,全是瘦的。你那块是胸口的,不好吃。”
那中年文士长叹一声,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淡定无比的众人,“吃人肉,你们还挑肥拣瘦,真是蛮子。”
这中年文士名叫杨林,却是张自勉西征军团派到李嗣源处的联络参谋,虽然只是参谋而没有带行军二字,可也好歹是行营参谋处的参谋,官拜六品官职。原本他是行营派到牛皮关李嗣源部做联络参谋,谁曾想,却碰上李嗣源出关追击胡人,一路跟着,竟然陷入胡人四面埋伏,大军溃败乃至如今众人陷入绝境,甚至到了割战死敌军尸体人肉吃的地步。杨林读书人出身,家中虽不是什么世家豪门,可也是地方大户地主,以文职入军中参谋,本也是想军中功名容易取,哪料到,居然要靠吃人肉来活下去的地步。
他自认为是读圣贤书的人,是绝不肯同这些沙陀蛮子们一起吃人肉的。
这次几万人大败,其实李嗣源和许多沙陀将士们的心中,未免没有迁怒于秦人的意思。若不是当初李璟打的李克用生死不知,他李嗣源也不会出来担沙陀这个重任,如果他不出来担任沙陀大统领,也就不会被李克用猜忌,他也不会最后背叛李克用投李璟,然后又被手下将士哗变背叛,只得退入云州防御胡人。若不是李嗣源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当初也不会那么用力的追击胡人,导致如今的困境了。
若按李嗣源心中的那股火气,他总要痛骂他一顿才爽快。但数年来起伏跌宕的生活,已经使的李嗣源特别擅长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更会克制自己的情绪。此时骂杨林一顿,于事无补,反而会得罪这位使者。若是能逃出去,将来他肯定还得依附秦军,说不定那时还得靠他说几句好话呢。
火光映照下,他眉目着带着中规中矩的客气和尊敬,此外看不出任何的丝毫表情。
对于部将要让屁股肉给他吃的好意,他也笑着拒绝了。杨林有句话说的还是很在理的,虽然他也吃人肉,可这是粮尽的情况下,他别无选择。不吃人肉就得吃马肉,而战马,是他们逃离唯一的希望了。李嗣源不能吃自己的战马,那么就只能吃敌人尸体的人肉了。不过哪怕是被迫下只能吃人肉,可吃人肉还挑肥拣瘦,这却有些过了。
“此地距离牛皮关并不远,我们在牛皮关还有两万人马,而云州还有秦军两万将士,说不定,明天就有援兵来救我们了。。。。”李嗣源待肉煮熟,便直接捞出吃了起来。几下把那块足有两斤的胸骨肉吃完,他擦了擦嘴角,抬头说道。
这番振作人心的话,却没有一人搭话。他们确实在牛皮关留了两万人,可这些都是辅兵。而且就算是云州的两万秦军愿意出兵支援,这点人马又有什么样,这次南下的胡人可是足足二十万。他们几乎全军尽没,也不过是击杀了不到两万的胡人乌合之众。十几万胡人精锐却完整无损。而面对这支胡人大军,只怕幽州的李璟也是大吃一惊,得好好惦量一下如何防守了。
虽然李嗣源为众人打气鼓劲,可众人却反而唉声叹气,彻底的陷入悲观和绝望之中。
“指望援军不太可能,咱们这次几乎交待在白水泺,现在这里连伤员一起不过万人。云州还有我们和秦军两万战兵,两万辅兵,朔州有秦军两万战兵两万辅兵。全加一起也才九万,可却被分散各处。胡人大军南下,飞虎子的雁门兵马也一定会趁机北上。只怕秦军的张大帅自身都要被围在代北了,秦王现在太行以东还能有多少兵马,若有意接应,早就出动了。秦王不可能冒然带着河北所剩不多的兵马跑到河东来硬拼胡人。最大的可能,还是秦王会马上召回代北的西征军撤入蔚州,甚至是河北,以避胡人锋芒。”
杨林闻言立即大声反驳:“秦王对秦军将士,从来都是不抛弃,不放弃。几万兵马在河东,秦王绝不会因胡贼势大,就放弃我们的。”
“秦王也许不会放弃秦军将士!”火堆旁另一个烤肉的彪形大汉呛声道:“可咱们在秦王眼里,怕算不得秦军将士吧?秦王就会真的会出兵代北,可他会出兵胡人敌人,来解救我们吗?”
这个彪形大汉却是李嗣源横冲都的兵马使,名叫李彪,身材比常人高出许多,更兼膀阔腰圆,生的宛如门神般威武,他的铠甲上遍染鲜血,看上去狰狞无比。
三天前白水泺血战,外有伏兵,内有叛乱,李嗣源的雁门军层层瓦解,如冰消雪融。唯有极少数部队保持队伍严整,以及对李嗣源的忠诚,其中李彪带领的横冲都便是最忠诚于李嗣源的一支,他们没有一人临阵倒戈,而且多亏了横冲都为中流砥柱,才在关键时候挽救了局势,聚拢了许多忠于李嗣源的兵马最后连续突破数支胡军的尾追堵截,一路突出重围。
无奈胡人的军队如山似海,数量远超雁门军,而且胡人以逸待劳,既然雁门军不休不眠的在塞外奔走,也不能将追兵完全甩开。一路上且战且逃,最后他们只得撤入这座险要的废弃山寨。胡人追兵随后包围了寨子,挥军四面攻打。惨烈的攻防战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天,寨内的雁门军由一万余人减少到了万人,余者且大多负伤。寨中粮草不继,只能从敌军尸体上割肉而食。
“我们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吗?”另一雁门大将康彦章大声的向李嗣源问道,“大帅可有什么妙策带我们脱离险境?”
李嗣源凝视着火堆,慢慢的说道:“此时所能仪仗的唯有勇猛,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我们能回到突出重围回到长城之内,也许还有几分希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