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之间,他想起了戏志才。
戏志才是被累死的。他苦心安排了一个局,没能伤着郭嘉,却被郭嘉反手一招累得吐了血。
不是戏志才无能,而是他孤军作战,根本无法和郭嘉相比。郭嘉身后有数百人的支撑,集中了关东诸州郡的俊杰秀士,处理信息的能力之强,已经超出了想象。
法正是个聪明人,但他和戏志才一样,还是孤军奋战。
论人才的多少和能力的高下,益州本就无法和关东相提并论。偏偏法正心胸又有限,难以容人,对益州人有严重的排斥心理,至今入幕的益州人屈指可数,想与吴国规模庞大的军师处、军情处较量根本是痴心妄想。
实力相差太悬殊,孙策又为人谨慎,不露一丝破绽,这还怎么打?
算来算去,只剩下最后一丝颜面。就算是投降,也要撑到后天子时以后再说。
曹操的嘴角挑起一丝自嘲的笑容。到了这一步,自己真是尊严扫地了。
“大王……”法正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叫了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
“孝直,莫动。”曹操伸手按住他,强颜欢笑。“医匠说了,你没什么病,就是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法正喘息着。“臣无能,令大王受辱,罪在不赦。”
“别说这些。”曹操轻拍法正的手背。“孝直,你正当而立,还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何必如此沮丧。这一战虽说不利,却不是你的责任,实在是对手太强的缘故。当年袁本初承四世三公之烈,坐拥河北,仍然不是孙策的对手,一战而亡。你我能撑到今天,九泉之下,大可无愧于袁本初。”
法正惨然而笑,心里却涌过一丝暖意。
“若是彭永年……”
曹操摇摇头。“别再想永年了。孝直,孤细细想来,永年早已计穷,只是他自己未必知道罢了。早些年,孤和袁敏相交,知道他好水土之事,后来听说他被孙伯符委以重任,这些年致力于水土,想必一日千里,非等闲可比。有这样的人才为孙伯符效力,永年哪里还会有可趁之机。”
法正没有再说什么。其实他也清楚,彭羕得手的可能性并不大,只是他一直不愿放弃,寄希望于万一。身为谋士,这其实是一种极不可取的偏执,很容易被人利用。
只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君臣二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凝重。
过了片刻,曹操抽出手,将法正的手塞回被子里。“孝直,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孤去外面看看,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
“谢大王。”
法正看着曹操走出大帐,心头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大战之际,曹操却不征询他的意见,显然已经有了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可能与他的想法不符,所以他索性不说了。
曹操能有什么想法?其实并不难猜,从曹昂、曹仁的反应就可以看得出来。
曹操的妻妾儿女都在吴国,曹操的儿子曹昂娶了孙策的妹妹,女儿曹英嫁给了孙策的弟弟孙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以前不肯投降,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割据一方,至少可以谈一谈投降的条件,没曾想孙策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选择了武力征服。
到了这一步,曹操既不可能割据一方,也没什么资格谈条件了,主动投降,保住性命,这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以孙曹两家的关系,曹操就算不能征战沙场,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益州人倒霉了。别说家产,能保住命就是万幸。
法正忽然心中一动。曹操虽与孙策为敌,其实他对孙策的新政一直持欣赏态度,也曾在益州推行新政。后来改弦更张,与益州大族结盟,看似迫于形势,却不可能估计不到后果。就算他击退了孙策,也将被益州大族裹胁,重蹈灵桓二帝的覆辙。
除非有另一种可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胜,所以主动为孙策作伥,把益州大族全部拉下水。
法正惊出了一身冷汗,脑子嗡嗡作响,面色煞白。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他之前所作的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他早就不是曹操的心腹谋士了,只是他并不知情而已。
法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心如死灰,冷汗一阵阵的涌出,湿透了衣衫,湿透了被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