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说些什么,惹得郎君烦忧?”
见县令眉头紧锁,少妇不由出声相询。
郑县令闻言放下书信,看到茶饼已泛起如同蟾蜍背上的小突起,出言提醒,
“抬高五寸,待茶叶舒展再行炙烤。”
见少妇依言行事,又被温暖的炭火映照,县令眉头渐渐舒展,看着少妇手里发红的铜夹,不由说道,
“炙茶还是用青竹夹最佳,慢火烘烤,竹汁润进火中,香洁气味更能为茶叶增色。”
“郎君喝茶有好些讲究,奴是品不出这些差别。”
郑县令闻言笑笑,仿佛呢喃般说了句,
“吾亦品不出。”
可君子之道,不就要讲究这些虚礼,越是讲究,越显得高人一等,与众不同。自己的父亲若不是为了附庸风雅,怎肯将沦落伎坊的犯官之女纳为外室。
回想起母亲每日里煎茶煮茶期待父亲到来,又日日已怅惘告终,嘴角就不由得牵起一抹讽刺的微笑。
脑子里虽然思绪翻飞,眼神却一直落在炙烤的茶团上,见女子要停止烘烤,便出言阻止,
“今日的茶团乃是晒制而成,不若烤制的见白烟即收,要烤到柔软为好。”
此女姓陆,也是大家出身。一次初春郊游,看到还是少年的郑县令与一位老道煎茶清谈,一下子动了春心,便央求父亲死活要嫁给他。
那时候的郑县令过得很不如意,母亲仙逝多年,以外室之子的身份回归家中,受尽府中折辱嘲笑,若非天性坚忍,恐怕就成了市面上整日里胡混的纨绔。
荥阳郑氏那是名门里的名门,真正的世家大族。可郑县令的父亲不过是帮忙打理家族事物的一个偏枝末节,他自己又是外室遗孤,哪里配得上正经书香门第出身的陆氏女。
这陆氏女虽也不是嫡出,却是老来女。生母是大妇的陪嫁婢女,且大妇连生三子竟无一女,全家上下便对这个庶出的小娘当作嫡出一般宠爱,自是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
可陆氏女对郑县令正是一见钟情,心心念念就想嫁与那日春光里竹林下的忧郁少年,尽管她还不晓得“忧郁”一词,还是被郑县令独特的气质所吸引。
做父母长辈的要真是心爱儿女,在与子女意见相左时,往往就落了下乘。况且陆氏女从小喜看杂书,对大唐的婚律还做过研究,知道如是等到双方成年,即使没有长辈同意,也可自行婚配。还娇憨的威胁,倘若将她胡乱婚配,她就和离,就是要嫁与那个郑姓少年。
家人没有办法,只好派她的兄长去试探郑家少年的学问,自家的宝贝明珠,说什么也不能嫁给个满身铜臭之人。
没想到有那样一个父亲,竟生出这么一位卓尔不群的庶子来。
见郑县令是可造之才,陆翁变资助了许多典籍,称他若是能考取进士,就将小女许配给他。
正是有了陆氏相助,才有了郑县令的今日,所以自成亲之日起,他非但没纳妾,连通房丫头也无一个。
指导陆氏将炙烤后茶团的碾好,又按各种程序处理将要煎煮的茶叶,直到在等待生铁铸造的釜器中雪水沸腾时,郑县令才说起信中内容。
“说是制糖之法极好,东西两京之人争相抢购,获利颇丰。随信而来的还有几箱财物,说是外出不易以供过年之用。”
“那是好事喽,郎君何以锁眉?”
府中之水已经一沸,郑县令按照往常的喜好,倒进一些盐姜等调料,闻言“嗤”的一笑,才又说道,
“末尾还写了,虎牢关缺一中县县令,问我是否需要从中斡旋,吾这个正七品,关在一个中下县可就亏了。”
“郎君在永宁县下了好多心思,这才一年,成效未显就已升官,此地岂不更好。”
“桃桃所言极是,这不过是警告罢了。下次再有将朝廷之利凌驾于家族之上的行事,族里恐怕就要动一动我。哼,虎牢关守备、主官都是族中嫡枝,真要到了他等治下还不任其搓磨。呵,借力借不上多少,这要拖起后腿来——”
郑县令没有再往下诉说,此时水已三沸,将浮上的一层杂质去掉,亲手为陆氏分了一碗。
陆氏小时体弱,家人给取了一个“桃桃”的小名,刚被夫君一喊顿感娇羞,可听了后面所言,不免有些担心。
“要不要奴与大人说说?”
“不必,他不过是警告罢了,在信中直言推辞就行。不提这些琐事,还是享受这用雪水烹煮之茶吧,雪水在永宁地界可不多见。”
书房里除了炉火,角落里还有一个炭盆,可身穿貂皮坎肩的陆氏喝了热茶仍不见出汗,可见其畏寒体质。
郑县令品了一口,一改先前跪坐的姿势,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说道,
“听刘主簿说,那个石河子村的赵大郎会制作一种土床,名唤‘火炕’,冬日里住着极暖。待几日后吾去看看,若真如所说,桃桃也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