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殿里,禁卫林虎小心翼翼禀报:“太子殿下偷偷跑出去后,属下们悄悄跟了一段,看到太子殿下遇上了上官大人,就上了上官大人的马,聊了一会儿,看上官大人就带着太子殿下,往甘露殿方向去了。小的们跟了一段,上官大人发现了,点了点头,意思是他会护送好太子殿下,因着之前皇上也说,若是太子殿下去甘露殿的,不必阻拦,悄悄护送到即可,因此属下们留了两个人仍然远远跟着,另外回来禀报皇上示下。”
李知珉颇为意外抬了头:“这小子居然能说服上官麟带他逃跑?”
文桐一旁替太子说话:“殿下这么多天没见德妃娘娘,思母之心也是难免的。”
李知珉脸上微不可查地露了个笑容:“本来就是想看看他能忍几天,能忍了七天,已是很出乎意料了,随他们去吧。”
上官麟一路护送小太子,几乎几次想要把这烦人聒噪的小男孩提下马去,怎的就有这么不怕生自来熟的小孩儿?自己可是他的对头!哪来这么喊得如此亲热的,还使劲撒娇的便宜外甥?
走到甘露殿,叫开了门,开门的小内侍屁颠屁颠的跑进去通报,七斤早已挣扎着下马,一路喊着:“阿娘……舅舅送我过来的。”活力充沛地冲了进去,只剩下上官麟站在门口,颇有些从聒噪中解脱之感,翻身上马就要回去。
却看到里头有动静,一个女子身上只简单穿了件银鼠皮素袍,乌发挽了个小鬏儿,手里抱着个粉妆玉琢的漂亮小女孩急急走了出来,抬头和马上的上官麟四目相对,上官麟登时就愣住了。
七斤还在大声嚷嚷:“你看对不对,我说是麟舅舅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赵朴真看着黑了壮了的上官麟,忍不住莞尔一笑:“上官将军,好久不见。”自从知道上官麟原来是自己的亲兄弟,从前那些欲盖弥彰仿佛别有用心的接近,笨拙的讨好,一次又一次的露骨讨要,变成了一个大哥竭尽所能在家族的反对下,仍然想尽办法对自己亲妹妹更好一些,希望能解救妹妹所能付出的最大的善意。她如今看到他,心中是十分亲近的。
上官麟悲喜交加,居然不知如何反应:“真儿……居然是你?”他难以置信,翻身下马,又看着她手中的偷偷看着他的小女孩:“你,你就是德妃?”
赵朴真微微黯然,上官麟却道:“你在连山失踪,我找了你许久,原来——还是王爷留住了你。”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身世,赵朴真微微含笑:“将军可要进来坐坐?”
上官麟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却又想起如今身份,带了一丝怅然道:“不必了,娘娘如今不同从前,属下要避嫌的,我……先走了,太子殿下还需看管好一些,莫要让他乱跑,这宫里到处都在整修,很不安全。”
赵朴真轻声道:“多谢将军一路护送。”一边却指挥环儿:“去吧那刚烤好的蜜汁烧鸡拿过来给将军。”又笑道:“没什么可感谢将军的,可巧这是宋先生昨儿点名要吃的蜜汁烧鸡,时间还够,且先给将军拿去,和同僚们分食也好。”过了一会儿环儿拿了一包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烧鸡并一提篮刚烤好的花生来,喷香扑鼻,上官麟也没客气,将那提篮食物拿了笑道:“宋先生还是有口福,我就截他一点好吃的。”
说完又向一旁还在一直激动看着他的七斤扬了扬眉:“下次舅舅带你去打马球。”七斤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舅舅可说定了,不许赖!”
上官麟心中激荡,这可真的是他实实在在的外甥!亲的!打马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飘着的,自从赵朴真无缘无故失踪后,他和家里的关系达到冰点,后来借着揍霍家那小白脸的机会,他离开了京城,感觉离家以后,那种被窒息被束缚的感觉才松开了些,后来战乱,他打了一场又一场的战,生死之间,他总是想着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找到亲妹妹,他对不起逝去的母亲,也对不起赵朴真,因此每当看到做出放弃决定的亲父亲、亲祖母,就满心的不舒服,看到上官筠,更是觉得她夺走了自己亲妹妹应有的,更总是淡淡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见到自己亲妹妹的这一日!而且还为皇上生下了太子和公主!看这孩子的年龄,应该是失踪的时候,就已跟了王爷吧。她一手画技,自然是强的,难怪太子说见过自己画像就能认出自己。
他心里转着,一边懊悔今天进宫,身上什么都没带,居然没能给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和外甥女一点见面礼,一边又想着下次带外甥去哪里玩好,忽然想起李知珉,身上微微打了个抖,这可是那煞神的儿子,怕是还是得悠着点。
妹妹是不是被他胁迫的?两个妹妹都栽在了他手里,上官麟这几年是亲眼见过李知珉的善断远谋的,如今看来,上官家,怕是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祖母和父亲为上官筠铺好的路,怕是要生变了。然而他现在可什么都不想管,就想好好的疼他的亲妹子,疼疼他的亲外甥,外甥女儿。
上官筠到底还是请到了皇上,心中喜悦,一路说着宫里的事情:“如今只能先紧着住的地方修了,之前宫女奴婢们四散,收复洛阳后回来了一些,但人手少得很,幸好如今后宫里姐妹们少,因此倒还转得过来,如今只有两桩事紧着需要办的,一是圣母皇太后的周年祭要到了,总要好好办才好,只这一桩银子,从哪里出才好,如今内库空虚,是真无钱了;二是宫里嫏嬛书库的书,当初烧了不少,还剩下一些,得着人缓缓修补,这也是个细水长流的功夫,我的意见,是否索性将嫏嬛书库与翰林书库合并,让翰林院的大人们,慢慢整理出来。”
李知珉沉吟了一会儿道:“母后的周年祭,朕打算让齐王和临汝长公主商量着办,钱你不必担忧,我那边还有些,就不必礼部那边拨银了,如今他们也难,到处都是烂摊子;至于嫏嬛书库,本是圣后那会儿建的,朕小时候还时常去看里头的书,好好的撤掉可惜了。”
上官筠道:“皇上不知,那里头的书烧得乱得很,如今宫里,能用的识字的女官和内侍没几个,大多身上都还当着差,之前和臣妾修书过的女官,虽说有几个能用的,但嫁人的嫁人,被掳的被掳……臣妾这儿又有些忙,因此才想着不若让前朝的大人们一齐整理……”
李知珉淡淡道:“朕有人选,就让德妃主持修整吧,这事你不必管了。”
上官筠一怔,万万想不到李知珉忽然提出来这么一个人选,愕然道:“德妃妹妹出身商贾之家……这修整书库……”李知珉微微有些不耐道:“贵妃还有别的事情吗?宋丞相和你父亲都在书房还等着朕议事。”
上官筠只能道:“没有旁的事了,臣妾恭送皇上。”
李知珉起身,走了出去,身上那冰冷凛然的气势,清晰地提醒着上官筠,皇上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韬光养晦,装病失势不受宠的暴戾皇子了。
回到紫宸殿没多久,李知珉让文桐去甘露殿传了口谕,让赵朴真主持修复嫏嬛书库,也并没有提太子偷溜回去的事,只说让太子第二天照常到上书房上学。
文桐回来的时候,宋丞相等人却都被打发走了,小内侍们瑟瑟发抖六神无主在寝殿前,看到文桐过来,已飞笨过去:“皇上旧伤发作了,怎么办?”
文桐心中一紧,忙问:“叫了御医没?”
“已让人传去了。”
文桐几步抢进了寝殿内,看李知珉已缩进了被内,露出的苍白侧脸上汗涔涔的,下颔绷紧,眼睛紧闭,身子不住颤抖,文桐眼圈发红:“皇上您怎么样了?”
李知珉闭着眼睛,觉出那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一阵一阵的酸疼,咬着牙忍道:“没什么,旧伤罢了,想来要下雨了,取那公孙先生做的那蛇毒驱风丸来给我吃一丸。”
文桐道:“公孙先生嘱咐过,这药伤肝肾,七日才能吃一粒,还是以平日里多歇息,慢慢养过来为好,您前儿才吃过一粒,皇上,您要爱惜龙体啊。”
李知珉道:“还有几个等着批的折子,明儿大朝会,得批回去,你且先拿来给吃了再说。”
文桐擦着眼泪,还是去拿了一盒药丸过来,取了一枚给李知珉就水服下,又过了一会儿,果然看李知珉眉头舒展开来,想来是药力散开了,困意涌上来,李知珉还是含糊道:“我睡一盏茶的时间,到时了叫我起来。”话才说完,人便已沉沉睡去。
文桐看着御榻旁台上的满满的折子,心一横,却是咬了咬牙,吩咐小内侍们看好了皇上,自己往甘露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