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李岩低低谢了句,苏嬷嬷挪了挪,离李岩近些,“大小姐,还有点事,得跟您说说。头一件,就是这个院子的事,这院子,是李家数得着的上好院落。”
苏嬷嬷顿了顿,李岩脱口问道:“这院子有什么……”
“我就说,大小姐是个聪明人。这院子,是小李相国的女儿李三小姐住过的,前朝末帝国亡,李家败落时,那位三小姐带着七八个近身侍候的丫头,关了门,死在了这院子里。”苏嬷嬷只含糊说死在了院子里,没敢直说就死在她们现在呆的这五间上房里。
“那位三小姐是个烈性子,听说是她先杀了几个丫头,再自己抹的脖子。唉,说起来,当年李家那场劫难,死了不少人,可自杀的,除了小李相国,就只有这位三小姐,也怪不得当初小李相国最疼这位三小姐。”苏嬷嬷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这些闲话她不想说,可又不得不说。
“后来没人住,是不是这院子里闹过鬼什么的?”李岩极其明了的问了句,苏嬷嬷下意识的瞄了眼四周,点了点头,“令祖后来让人把这间院子重新修整布置,说是要读书用,后来也没搬进来。”
李岩转头打量着四周,鬼神之道,从前她是一点也不相信的,现在,她有点儿说不清了……
“大小姐也别多担心,一来这院子里人多,二来,总是邪不胜正。”苏嬷嬷看着四下打量的李岩,有点儿不着边际的劝道。
“我不怕这个。”李岩应了一句,“嬷嬷,我读书少见识少,您说,我以后能有什么出路?”
苏嬷嬷被她问的一怔,“大小姐这话?我没大听懂,大小姐说的出路,是在这府里?还是府外的?”
“外面。”李岩看着苏嬷嬷。
“那就是嫁人?”苏嬷嬷象是松了口气,“大小姐是担心眼前这样的情形,难嫁到好人家?”
“不是。”李岩斟酌着怎么说,“我这样的身份,就是突然扎进这府里一根刺,她们难受,我也很难受,这个刺化是化不掉的,只能拨掉,要是拨掉,我能往哪儿去?除了嫁人,有别的出路没有?”
“大小姐既然能明白到这份上,必定是走投无路,才回来的。在外地没出路,在京城,能有什么出路?好在大小姐年纪不小了,过了年赶紧定下人家,赶在明年就嫁过去,嫁过去就好了,那就是自己家了。”苏嬷嬷有几分困惑的安慰李岩,她既然想的这么明白,怎么还问这样的话?
李岩哑口,好一会儿才勉强问道:“那出家呢?出家人忌讳多吗?有没有带发修行的?”
“大小姐。”苏嬷嬷失笑,“大家姑娘,除非生了什么大病,经了什么大变,不然哪有出家修行的?再说,大小姐这样的情形,你要是出了家,世人得怎么说陈老夫人?说这李家?怎么可能让你出家?”
苏嬷嬷看着紧拧眉头的李岩,心里的困惑更浓,“大小姐有什么不好说的隐情?大小姐这些打算,有些与众不同。”
“没什么,”李岩立刻意识到自己过于与众不同了,“我一直跟着舅舅四处走动做生意,一想着以后只能拘在这四方小院里哪儿也去不了,有点难受。”
苏嬷嬷暗暗松了口气,笑起来,“这话也是。我们府里有个婆子,她娘死的时候她才两岁多,她爹是府里的信差,疼孩子,就背着她满天下的送信,后来这婆子长大嫁了人,也就在家里住了不到两年,就难受的病倒了,说一天天的,跟坐牢一样。”
“我也差不多。”李岩有几分感激,这位苏嬷嬷,这份体贴周到,实在让人感动。
“大小姐是个明白人,我就有一说一。这天底下的女人,九成九都是在这后院一亩三分地里活一辈子的,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长公主,十八九岁的时候,说天底下没有她想嫁的男人,说不嫁,就不嫁了,封了永乐长公主,开府建衙,仪同亲王,跟着太后参赞政务,谁敢说个不字?后来太宗皇帝山陵崩,长公主陪着长沙王就国,看着长沙王平平安安长大,成亲生子,净做男人做的事。”
苏嬷嬷一脸笑意看着李岩,“这皇家公主多的是,象长公主这样的可不多,这是人家有本事,不管男人女人,没本事,有本事,有大本事,可大不一样。”
“我懂了。”李岩这三个字说的有些有气无力,她可没有这样的本事,没本事,那就别想太多了。
苏嬷嬷又说了几句话,告退出去,李岩歪在榻上,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闭上了眼睛,玉树进来,轻手轻脚拿了床薄被过来,给她盖在身上。
“玉树。”
“嗯?”玉树忙应了一声,李岩眼睛没睁开,“我觉得,咱们到这李家,好象是自投罗网,进了这网,再要出去……好象出不去了……”
…………
离李家不远的裴府里,裴清端坐在长案后,一边运笔流畅的写着什么,一边听管事回事:“李府那边……安置在玉昙院,没什么动静,说是明天开祠堂……宫里,长公主刚散早朝就进了宫,听说是皇上召见,一直到未初才出来……巳正前后,吴皇后遣内侍往陈府送了趟东西,象是盆山茶……午正,大皇子带着二皇子到广德楼吃了饭,出来去了南城瓦子看戏,刚看了一出,吴皇后派人传召,两人就回去了。”
“看戏?看的什么戏?”裴清手里的笔停了,看着管事问道。
“回爷,是姚家班子演的铡判官。”管事急忙答道。
裴清喔了一声,转头看着垂手侍立在长案一头的孙容,“倒是诚心诚意。”
“可不是,铡判官这出戏热闹得很,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的。”孙容欠身笑道。
裴清站起来,挥了挥,管事忙垂手退出,裴清背着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萧条的枯藤枯树,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已经太平了三十多年了,大约这太平,又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