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色稍稍松缓,抬眸瞬间,瞥见不远处滞步不前的张雨霞两姐妹。皇帝的心像是被重物猛击了一下,骤然锁紧,他目光慌乱,心绪不宁,连声音也充斥着烦躁,“你先下去吧。”
朱连示忙不迭的躬礼退身,因为太过慌忙,他甚至踩到了他的袍襟,几个趔趄之后,方寸站稳身子,回头又是躬礼欠身,整套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
皇帝倒因为他这别出心裁的举动,而松懈了情绪,他的唇畔浮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朱连示,你这是在故意逗朕开心啊。”
朱连示半张着嘴,僵硬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半晌,那张能塞进一个梨的嘴巴才合拢上,喃喃低声道,“能让皇上高兴,是臣的本分。”说完,那下巴颏都抵到了膝盖上了,姿态更是谦卑了些。
皇帝悦然,大手一挥,示意他退下。
朱连示诺诺退了下去,走过张雨霞身边时,脚步自然的顿住,又是微微欠身。
张雨莲望着步步艰辛的朱连示,满面都是极力掩也掩不住的惊奇、好笑,那嫣红的唇绷得极为辛苦,仿若是稍不留意就会溜出笑声,张雨霞面上也是微露笑意,心中却是别有苦涩。因为她更知道宫中的人讨生活的辛苦。
皇帝面色已恢复了平静,那双黑眸深沉像是无边的暗夜,让人看不透,无端端的恐慌。淡淡的光线笼住了他的身影,也仿若笼去了他的灵魂,那样的他看起来有些空洞,有些不真实。
张雨莲唇畔的笑意隐了下去,她忽然觉得这大殿里有些许阴冷,她冷不丁打起了冷战。
这样的感觉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诡异。
“皇上龙体还未及恢复,时下又是天气渐热,容易肝火虚旺,不要轻易动怒,以免折了身子。”张雨霞款款上前,细心替其端正衣襟,宽慰道。
皇帝锐利的眼色渐次软了下来,“雨霞,最近宫里事杂,就不要去殿外多走动了,好吗?”
原来,皇帝还是信的,他嘴上虽是硬朗,心里还是免不了有顾忌,他怕,怕那些鬼魂之忧,张雨霞面对皇帝带着些凄苦的眼神,心生悲悯,“皇上,雨霞知道。”她有那么一丝言不由衷,她只是在宽解皇帝烦郁的心情而已,至于鬼魂之说,她倒并未太在意。
朗朗乾坤,哪容鬼神横行?
可是,皇帝的那份担心是真的,她不想伤了他的心。
那两双手叠叉握在一起,密不可分。
“皇上,宫里真的闹鬼吗?”张雨莲脆如青果的声音溢出来,那轻轻的声音里犹带着一丝丝怯意,让人顾怜。
她的小小心思成功了,引来了皇帝和长姐的目光。虽然那目光一冷一热射在脸上,让她有几分心慌,开毕竟要被无视强很多。
“莲姐儿,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莫不可人言我亦言,那都是没根没据,怎么相信?”张雨霞瞄过皇帝,见他神色冷销,忙劝道。
“可是,刚才的公公就是这样说的啊。”张雨莲强强辩解,她对长姐的斥责感到委屈,声音里也带出了凉浸浸的水意。
“公公也没有亲眼看到过,怎么可以相信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张雨霞见小五妹还是一副不知收敛的模样,又是当着皇帝的面,心下一急,这话难免有几分生硬。
“长姐,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张雨莲忽而抬起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长睫毛忽闪着,飘出少女的俏皮。
张雨霞啼笑皆非,她抬手抚着晕晕的头,她苦笑看着皇帝,失去了主意。
“皇上,你别往心里去,莲姐儿就这样,童言无忌。”
“莲儿不是小孩子了,莲儿比长姐小两岁而已,不允许长姐把我当小孩子看。”张雨莲很不服气,她气呼呼地别过身子,嘴角嘟得高高的,垂下头去嘘嘘喘着长气。
皇帝看着别样情态的张雨莲,心下微微一动,他不能否认,张雨莲身上的确有张雨霞的几分相像,可张雨莲这样的性子又无可抵制的让他萌生出一种无拘无束的轻松。
而他,似乎也很需要这样的轻松,毕竟,生活也是需要调节的,有松有弛,才会组成生活的完美。
皇帝心思恍惚,他只扫了张雨莲一眼,便匆匆别回目光,藏住让他蠢动的心思,转身回到了龙椅上。
桌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原来皇帝背负的竟这样多,张雨莲的眼底微不可察的浮现出痛楚。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一天是充实的又是新鲜的,张雨莲似乎是没有尽兴,又似乎是想继续与长姐腻在一起,她磨缠着非要留在宫里多住几日。
这本来就是无可厚非,而扯着她衣襟央求的人又是她宠爱的小妹,张雨霞没有理由不应允。
这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张雨莲却还是忍不住欢呼雀跃,那脸上的明媚光彩仿若能照亮整个世界。
张雨霞呆呆看着那个活泼过了头的五妹,心下被那抹光亮映的有些心慌。
她突然间就坐不住了,明明是日日坐的敞椅,现在却是如针毡一般,让人不安。
张雨霞下意识想要避开这样无来由的恐慌,她缓缓起身,启步向殿外走去,或许,殿外的辽阔不会那么让人窒息。
然而,她忘了吗?即使是殿外又能如何,不过也就是笼在四堵高墙里而已,她能看到的不过也就是殿堂的檐檐角角,还有上面那一方切的小小的天。那方天小的可怜,有时候,甚至连初升的月亮都看不到。
“长姐,你去哪里?”张雨莲回头,见张雨霞已走出了老远,忙喊着追上去。
暗色里忙碌的宫人们常年浸染在多事之秋的宫里,也都养成了细心的习性,都是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上意的,看着这个本性难违的主儿,心里都俨然已生出了心思,只怕这宣化殿里也不会像以往那般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