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中冷然,只是当看到身边如秋草般瑟瑟的人儿,心口又是一哽。怜惜地揽过她的肩头,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螓首伏按在他的胸口,她弱小的身子一抖一抖,低低呜咽着。听到他浑厚低沉的嗓音,突然就得了安慰,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沉积在心中的忧虑如冰山见了太阳,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坍塌,所有的忧愁瞬间化为三千尺泪水,哭得肝肠寸断,歇斯底里。
他胸口湿津津的一片,透过薄薄的锦衣,直浸透到他的心里面。
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仿佛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面一样。
良久,她在他的包容下,哭声渐收,只是不停地啜泣着,心里渐渐地安宁下来。皇帝也就还是那样耐心地环抱着她,像一座巍峨的大山环绕着一弯净泉。
他身上凉薄的气息始终就那样深深浅浅地将她环绕。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抽泣渐渐声弱了下来,渐渐低了下去。倦意如暴风般侵袭而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皇帝的胳臂收得那样用力,而她又是被掏空了般虚脱无力,她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东西,好像是皇帝的龙袍。她努力克制着浓浓的睡意,可怜的眼睑一下一下地挣扎,终是不堪重负,背离了她的意志。眼睫毛勉强翕动了几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影子挂在眸子下侧,徒增了几分伤悲。
她的身子松松垮垮地靠在那个令她心安的臂弯里睡了过去。
文德殿更安静了,安静得让皇帝只听到她匀称的呼吸声,皇帝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小人儿,只见她白皙莹润的脸上,蝶翼一样美的睫毛下,小巧玲珑的悬胆鼻,鼻尖还滚着一朵可怜巴巴的泪珠儿,丰润曼妙的嘟嘟红唇,艳得如烂漫的山茶花正迎风吐着芬芳,让人身不由己地想靠近,想揶取,想据为己有。
睡梦里的人儿呓语了一句模糊不清的梦话,皇帝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他很怕惊醒了她,或许她在梦中会轻松得多,皇帝这样想着。于是,他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也收敛着不敢放开。
若有若无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孔,调皮地拨动着他微妙的心弦。那是她温软的体香,清新自然,凌于宫里的那些俗脂艳粉,皇帝的心思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从来没有这样长久的、纹丝不动地坐过,身子有些僵硬,手臂上像是爬了几只不安分的蚂蚁,酥麻难耐。她的发髻拂在他的下巴颏上,那更是一种乱人心志的痒,带着些许的温柔一直延伸到他的心底,驱走了他心底的寂寥。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就这样长久地坐下去,只有他和她,不受世事纷扰,不理那些身不由己的残酷纷争。
想到这儿,皇帝柔软的心头猛地一颤,随之而来的是十分的警醒,皇帝的眉头蹙了又蹙,神情凝重肃穆,间杂着几丝可怕的狰狞之色。看得出他内心正极度焦虑不安,皇帝怎么了?他是想到了什么?
怀里蜷缩的人儿慢慢睁开了眼睛,模糊中,她依稀看到的是一片明灿灿的金黄,上面盘着的龙威风凛凛,气势非凡,像皇上不凡的风度,她这样糊涂想着,眼帘眨动了几下,有了几分清醒,熟悉的气味萦绕周围,是在皇上的怀里?
她蓦然醒了过来,心生窘迫,赶紧坐直身子,垂眸,再仰首,不安道,“皇上……”
皇帝见她又羞又窘的样子,哑然失笑,“你醒了?”
她瞪大眸子,抿着唇,愣看着他旭暖的脸庞,神思恍惚,无意识地点头。
“别想太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其自然即可,更何况,无论何时,朕都会陪在你身边,莫不可委屈了自己。”
这话似曾相识,似乎是母亲也这样嘱托过,莫不可委屈了自己。
她糊涂了,手足无措,一边是祖母重似千钧的托付,一边是自己的真心,该何去何从?
“霞儿是朕的心头宝,霞儿召朕,朕随时受命待传。”皇帝见她犹自牵肠挂肚,忧心如焚,耐着性子逗她。
似是而非,似假还真的话语果然是起了作用,博得了美人的笑颜,她道,“皇上这样说,可就失了分寸,那霞儿不就成罪人了么?”
“嘘!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能让旁人知晓。”皇帝意乱情迷,居然用我代替了朕。
同样迷乱的娇人儿竟也是没有听出这里面的不妥。
两人相拥而笑,耳鬓厮磨,情意浓浓。
……
从宫里出来,已近黄昏。这一日的黄昏似乎很不同,夕阳边际多了一抹抹,一缕缕绚丽的粉色,玉带般飘渺的粉色一寸寸,一尺尺往上爬,粉色越来越厚,越来越深,凝成了浅淡的胭脂色。眨眼的工夫,蓝色天幕忽地就暗了下来,玉带爬到至高处,被风吹散了一般,晕染开来,慢慢隐匿消失。终于,黑幕彻底地盖住了大地,驱赶了刚刚粉墨登场的曼妙瞬间。
张雨霞心情得到极好的慰籍,已是畅然若欣。
她安坐轿子里,心里想的都是与皇帝在一起的星星点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幸福甜蜜,就如每个沉浸在美好爱情里的人儿一样,只看到对方百般的好。
只是她忘了,拥有皇帝的爱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她在收获鲜花的同时,无可厚非地也会遇到荆棘。
此刻,夜色掩映中,在她的轿子后面,不远不近,一路跟来不起眼、很是素淡的一乘小轿。
似乎所有的人都有共同的弱点,在相对安逸的情况下,都会失去警惕。就象现在,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轿子仍旧不疾不徐,稳稳当当走在去安乐公府的路上。
后面的小轿同样是不急不缓,仿若是有了了然于胸的把握。
今天的夜色很是诡秘,月儿正冷冷看着这一切,它似乎能看穿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