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国丧”之后,齐国正式从北边攻进奚国。怀景御驾亲征。我留在云嘉,每天天不亮就抱着他那个只有四岁的太子上朝看奏折。怀安每半个月从封地上请安的折子,我都亲自看过,要看到那上面的字迹是苏青溪的,才放得下心。
怀景带着他的军队在北边打,万远川在东边打,后来两军在齐境会师,攻下了齐国数个要塞。倒是宋国,不知怎的,转眼间丢了北边数十座城,齐军打进去,势如破竹,把宋皇逼出了离京,又逼到了西边和奚国交界的地方。怀景为人讲究言而有信,因为奚宋两国盟约尚在,同意开城门让宋国聚在东宁城外的十数万难民进入奚国避难。
一夜过后,东宁地界,流血漂橹。
那衣衫褴褛的十数万难民,是齐宋两国最精锐的部队。
齐国和宋国几个月来的战火,原是演给奚国看的一场好戏。
好戏的高潮,是怀景和万远川的主力被从中切断,围困在齐国境内。而齐宋联军从奚国东边一马平川的平原攻入,顷刻间占去半壁江山。
人们要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这场戏的最初脚本,早在战争爆发的三年前,就由齐国的皇后卫修仪和宋国太子朱德皓在凌霄阁“一夜风流”的烟幕下,悄悄完成。
仗打了两年。万远川战死。又过半年,怀景病死。
我理所当然登基称帝,年号“永敬”;仍旧封怀景的儿子做太子。
朝廷已经无力拒敌。奚国内群雄并起,各自招兵买马抵御齐宋联军。其中就有当年的废太子。
皆被一一剿灭。
永敬元年的秋天,我亲领文武百官出城投降。
那时天降大雨,没有人给我撑伞。我顶着满头满脸的雨水,跪在没过脚踝的泥水中把降书和传国玉玺捧到齐国皇后卫修仪手上。
我第一次为那个人已经不在而庆幸。至少,他不用和我一起受这亡国之辱。
我后来当了十几年的永敬侯。
因为我一直很老实,既不打算谋反复国,也不写诗词歌赋怀念故国,对齐皇表现了绝对的忠诚——所以待遇比晚两年亡国的朱德皓好了许多。
我在一次宴会上见过他之后,他就被毒酒赐死了。
宴会上我们倒喝得挺开心,他突然问我:“当年太子的伴读,那位苏公子……不知现在何处?”
我说:“当然还是和怀安在一起。”
可是他们……又在哪里呢?
卫修仪听说我喜欢看星星,特地命人为我在空旷的庭院中筑了一座三丈高的观星台。落成时他亲自带了坛好酒来跟我喝,又连连道歉:“造得太急,有些粗糙,委屈侯爷了。”
我笑,把杯里血一样的美酒一饮而尽:“我看的是星,又不是台。什么时候不让我看了,那才叫委屈。”
天气晴朗的时候卫修仪常常跑来找我喝酒。有时候齐皇也会来,听我们聊天聊到一半就倒在一旁呼呼大睡,喝完了酒,卫修仪一把把他抓起来,放在肩上扛回去。我站在台上看他们远去,嫉妒得眼睛出血。
有一天,卫修仪拈着酒杯问我:“侯爷观了十几年的星象,可是为了看出古今往来变化的运数?”
我把那十两银子才能买一两的好酒一口喷了出来。
我命人给我取干净的袍子来,一手指星海中半明半暗的一颗:“运数什么的我不懂,也管不着……我看它。”
卫修仪果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语中的:“这是……二十八宿中的斗宿?”
我再指遥遥相对的另外一颗:“有时候……还有它。”
“那是……亢宿?”
卫修仪望向我:“亢宿天庭星君掌人间瘟疫百官禄秩,斗宿天府星君掌人间进士登科爵禄……侯爷单看这两颗,原来侯爷对人间科举百官等等很是关心……”
我再摇头:“我说了我不懂运数,我就是看。”
卫修仪那向来闪耀着无所不知的智慧的双眼,终于流露出些许的不解。
我于是说:“这样吧,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卫修仪拱拱手,姿态无比风流淡雅:“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