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刚刚又赶了一批汴州降兵顶在前头。
鼓声一响,看前面这帮杀才明显有点犹豫,张万进就鼓噪催促。
“江头儿,怎么干?”鼓声响起,就要前进。一个汴兵心情忐忑,也不敢回头,就歪眼睛问蔡海江。
蔡海江本是蔡州人,后来辗转当了宣武兵,一层层积功爬上来,眼瞅着要提副将,就被黑哥擒了,从昭义战场上送到了这里。因他素有威望,许多降兵都愿听命。踩着鼓点,蔡海江领着汴兵向前慢跑,跑慢点还能混,但不跑绝对不成,后面弓弩手可不是吃素的。
用眼角余光看看两边,跑肯定是跑不脱了。
他本来担心卢龙兵上来就拿他们送死,若是那样,横竖都要反了。但人家先反复以骑兵骚扰,而且,因为站在前排,看得清楚,似乎,卢龙兵还占着点上风。至少就他估计,他们这一路,与对面的汴兵相比似乎并不吃亏。只要骑兵能牵扯住两翼,也不是没希望。
哪怕是有一线生机,谁又想死呢!
现在倒戈毫无意义,对面汴兵不认自己,夹在中间那才是十死无生。低头看看身后不远就是燕兵明晃晃的大枪,蔡海江发一声喊:“杀啊!”
拼了。
不一刻,两边的河南子弟就杀作一团。蔡海江与几个汴兵组团,互相策应,对面汴兵打法也都一样,一时阵前血肉横飞。或者因为俘兵拼命,卢龙居然略占了上风。蔡海江心念大动,再加一把力,对面说不准就崩了。他就出身汴兵,对汴军知之甚详,宣武军拉跨的时候多了。
吆喝着弟兄们发奋。
但很快他发觉不对。自己拼命砍杀,但对方却越打越多,按道理,他们接战后,燕军的重甲步槊手就该适时顶上来了,怎么感觉只有他们兄弟们在拼命啊。借着刺倒一敌,蔡海江瞧了眼身后,立刻如坠冰窟。卢龙兵就在他们身后,但只是冷眼看着,区区数步距离,就是生与死的鸿沟。
上当了!
蔡海江悲愤异常,立刻就想回身反击卢龙。可是就这么一失神,一柄步槊不知从何处伸出,斜着刺破了他的铠甲。
“稳住!”张万进一看前面接刃就暂缓脚步,为防俘兵反戈一击,早已打定主意,前面俘兵不死完,他就绝不出手,哪怕看来占着上风也不动。直到俘兵死伤殆尽,张哥才发一声喊,加入战团。
又是一轮刀枪相交,血肉横飞。
但实话实说,还是汴兵更硬。
一交手,汴兵就占了上风。
李崇文在将台上看得分明,前线已被汴军挤进来。后面槊手、刀手、斧手们虽未混乱,但是汴兵压力极大。主要是最初接战时燕兵迟疑了那么片刻,造成俘兵的努力浪费。那须臾的迟疑李崇文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用俘兵,本也没有寄于厚望,但是方才若能抓住机会突进去,或者局面确实会有不同。如果能够打塌汴兵侧翼,就可以从这边突破进去,弄不好可以动摇整个汴兵的阵线。
战机稍纵即逝,多少有点遗憾。眼看汴兵奋死向前,试图将阵线冲开,李崇文抬起一臂,准备下令让豹骑军去冲一阵,缓解步军的压力。必须承认,论步兵,汴军是不白给。却未及下令,便见阵中一队甲兵已在一军汉带领下顶了上去。手法稍显稚嫩,但是气势很足,或三人一组配合着,大枪一阵乱捅。冲在最前的汴兵也有些疲累,竟就被这么一点点挤出去了。
“那是何人?”李崇文语气略显兴奋道。
秦光弼手搭凉棚看看清楚认旗,道:“是周知裕。”
“哦,是那不给爷爷开门那厮么?”秦光弼当时不在幽州,这话不知该怎么接。李崇文又道,“现居何职?”秦光弼答:“做个副将,领一都兵。”大李子道:“传令。周知裕立升什将,所部人赐绢五十匹,军功另计。”
今天五短跟张万进编在一阵。要说云中也是个出强兵的地方,平日看这厮也算可以,但周将军万万没想到,这货的阵上表现如此拉跨。五短是眼看前线要垮,都没想就带人顶上去了,一场剧烈运动下来也是心潮澎湃,忽闻阵后有人高呼:“健锐都御敌有功,周知裕立升什将,所部人赐绢五十匹,军功另计。”引得左右尽皆欢喜。军士们并非不能拼命,军士们是怕自己拼命没人看到,功劳被人忽略甚至被泯灭。李大帅洞明烛照,还有啥好说,拼命杀敌吧。
经过这轮厮杀,汴兵也有些疲累,暂缓了攻势。
张万进也不是不拼,是真没拼过。此时,他的披膊已不知去向,前方压力稍轻,顿觉从阴间爬了回来。边上一将道:“张头儿,这是将咱做替死鬼啦。”说话的是霍甲,当年云中的守门将,如今领着百多人。他们顶在一线没有表彰,周知裕这厮在后头反倒讨得彩头,心中岂能平衡。
张万进却心知,自己没在俘兵占上风时动手定是被人看出来了。可是他绝不后悔,再来一次,还得这么干。左右看看死伤一地,弟兄们都面色晦暗。再这么打,怕不就要死光。跑?张万进看看重新在身后整理了队形的健锐都,槊尖、刀口的血渍都没干呢。
还没想好怎样,对面的汴兵也重理了队形,甚至轮换了部分人手,眼看着又顶上来。回头望望,将台上丝毫没有变化。“头儿!”老弟兄潘九郎潘通双目望着张万进,只要一句话,他就打算跟着张头跑了。豹军讲究军容风纪,他再不能顶个鸡窝头乱晃,但是打到现在,也是盔歪甲斜,浑身浴血。
张万进也想跑,但总算还有一丝理智。若手下有个数千人或者能闹,就这点兵,跑个屁,只有死战了。一咬牙,怒道:“富贵险中求!拼了!”抖一抖发酸的膀子,挡开前方的枪尖,觑准一敌,将槊锋猛扎,刺入对方胸膛。两尺有余的槊锋破甲而入,带出一蓬血水。
也是张万进心有杂念,忽一枪从人群中斜里戳来,他慢了半拍已不及躲,脚跟绊在一物仰天就倒,偏巧躲过了这枪。却又一枪刺来,他双腿连蹬,奈何慌乱中脚跟吃不住劲,仅仅后退尺余。那枪头穿过裙甲,一股钻心疼痛从大腿根传来。那枪立刻回抽还要再札,幸得边上有人一把将他拉开,才没被槊锋将雀儿切了。
一看,除了潘九郎还能有谁。
顾不得痛,张万进一骨碌爬起,顺手一摸小鸟还在,攮球的汴兵!
继续投入战团。
燕兵的步阵是右翼前突,汴兵则是偏左的一阵前突,两边其实只有这么各自二三千人在打。经过试探,都发现对面的步军扎手,不论是李可汗,还是张存敬,都对于全军乱战都有些顾虑。结果,就是燕骑继续四处袭扰,而步军就只有一个小阵接战。
郑守义在右翼指挥骑兵轮番骚扰了半天,始终密切关注着步军的战况,发现当面的汴兵轮转似乎出了点迟滞,暴露出一点缝隙。郑将军毫不迟疑,猛抓亲家,道:“老卢,你去冲一阵。”卢涵与他也算配合默契,养精蓄锐许久,正要走,又被拉住,嘱咐道:“有机会冲,没机会给爷爷撤回来,别干蠢事。”
此时汴兵正端着大枪与卢龙军互相猛捅,张存敬见燕骑行动,忙令骑兵顶上。
郑守义见了,亲领八百甲骑迎来,护翼卢涵冲锋。
但见老黑一杆大枪飞舞,或扎或挑,如入无人之境。
卢八从汴军侧翼缝隙突入,所过之处血雨纷纷,残肢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