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战线都是军士们忘命互戕。
前排倒下,后排上。
倒下,再后排上。
有那么一瞬间,杨师厚都觉着心脏被人狠攥了一把。
打胜仗,首在练兵。
他杨师厚能所向披靡,靠的就是麾下一批敢打敢杀的儿郎。
从东杀到西,从南杀到北,这么跟他硬碰硬打的其实不多。
淮南贼靠着水师专长与他周旋,上岸就是一盘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也别说安仁义之流,本领他们是有,但是对上咱杨大帅,也就是个送。
淄青平卢军,靠着城寨打打防守还行,在阵前这般硬杀,也就是三鼓而下。
河东军说是能打,嘿,突骑冲阵还行,步军垮得一塌糊涂。
也就王景仁当年,虽然未敢跟自己硬拼,好歹放了个断后,打得十分坚决。那一次,王景仁的断后部队拼着全军覆没,掩护了主力逃脱,正因如此,他杨师厚才对王景仁高看一眼。
但是眼前这个辽贼,不论是新附的周德威、符存审部,还是老贼郑守义部,都这么硬么?
跟郑守义这个老贼没交过手,不好对比,但是这周德威他可是碰过几次的。
在李克用时期,周德威就总是搞些偷鸡摸狗的把戏。哪怕是去年在晋州,这厮也是一听自己回援就撤围走了,怎么如今也这么勇?
其实练兵的道理就那么多,古往今来的名将们早就总结完了,关键是你肯照着干,并且有条件这么干。
对于周德威用兵的能耐,平心而论杨师厚还是认可的,只可惜当初李克用穷,他没条件好好干。如今傍上李可汗这棵大粗腿,看来还是干了点实事。只是,让自己在此撞上,杨师厚就不免难受。
老子练些兵也不容易啊。
可惜打到这个地步,也只能咬牙硬挺着。
这仗他奶奶地打亏了。
心情大恶的杨大帅看看身边的李仁福,怎么把这老狗给忘了,马鞭向左前一指,不客气道:“去,将岐军给我冲散了。打不散,不要回来。”
李仁福看前面两军这般不要命地厮杀,早看呆了。
他们党项人是有股子血勇,但是像这般有组织有纪律地拼杀,那是决计做不来的。说句丢人的话,当年老祖宗拓跋思恭领兵参与平巢乱,其实打得很没脸,那真是一败再败,好像就没打赢过,根本就是靠苦劳混了个节度使回来。
至于他李仁福,更不是老祖宗那样的狠角色。
此时听说让他突阵,登时就骇得这老党项肝颤,这不是要爷爷送死么。
可是迎着杨师厚能吃人的目光,李仁福浑身发抖一激灵,半个不字没敢说,躬身领命去了。
李仁福前脚走,杨师厚就把自己的骑兵头子张彦叫来,仍是指着左前方,道:“你领二千骑,待李仁福出阵后,看我旗号,紧随其后,去冲岐军侧翼。
溃敌后,且莫恋战,速速回来。”
在旁的康怀贞闻言,蹙眉想问为什么溃敌后不抓紧扩大战果?转念盘算,杨师厚这是有甚顾虑?
却看杨师厚一脸凝重,就忍住没说。
……
在两军相接的那瞬,周德威也是心头一揪,双拳紧握。
直到确认前面顶住,周大帅才悄悄放松。
可是也疼啊。
那也是他精选的战兵,眼见着挨个倒下,周大帅也在默默淌血。
然而,这也是铁林军必须经过的淬炼。
在李克用时期,镇内穷困,有点财货也都紧着胡骑们吃用。钱粮不足,军纪何从谈起,他周德威砸锅卖铁也只养得千多敢战之士为亲军。若遇小股敌军,或者偷个塔还行,真碰上梁军大队,就得听天由命。
辽王到镇,干净利落地抄了晋阳几乎所有胡骑将校的家,连晋王宫里的财货都搬出来赏赐军士。
还给分田。
有恒产者有恒心,有了充足的钱粮,他周德威、符存审才能用心练兵,铁林军,也才能有点枪槊如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