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机是腊月廿八这日抵达辽东城附近的。
契丹可汗到来,成为轰动辽城的大事件。李圣出世前,契丹才是这片土地上的小霸王,奚人、西契丹以及大大小小的部落,哪个没被捶过。如今契丹可汗南下,大唐以何等态度对待,这些归附部落怎不拭目以待。
阿保机原想悄悄扮个随从,从辽东城到柳城走一遍,亲自评估一下唐军实力,但曷鲁等人决不同意。敌鲁多次往来汉地,早看出唐人外松内紧坏得很,万一下黑手将阿保机害了,他们找谁哭去。几经讨论,直接派了使者过来,说阿保机想与李三郎会一面。
所以,阿保机是带着二千骑到达梁水北岸,扎营等待。
李三郎遂与他约在冰上见面,各带十名随从。
上马前,李老三再次对张德道:“德生,机不可失,我还是想杀了这厮。”
张德蹙眉道:“太仓促了。靖塞军过不来,加上义从军咱只万把人。探马回报,契丹也到了万多,两边不相上下。还要分兵看着会盟诸部。据我所知,契丹亦不可小觑,至少能有五六千甲骑,主力万余即便不如豹军,亦非去诸之流可比。此时敌我不明,亦不知那阿保机真假,若贸然动手……
耳闻长得絮絮叨叨,李三郎心情很是不耐。他是不要什么脸的,主要是阿保机这王八蛋南下全无征兆,得到消息也就早了三天,其实就是使者报信才知,什么都来不急安排。否则,他在塞北还有数千辅军可以动员,再将退伍老军召回,李三郎左右盘算,眼下兵力确实有点单薄,主要是自己的兵没几个,这边主要都是张德的人,这厮他妈的一个武夫,顾虑这顾虑那地死活不肯,弄得他也没辙。
但凡自己的人多一点,他李老三就绝不犹豫,商量个蛋!
越是这样,李崇武越觉着吃了个绿头大苍蝇,无比恶心。
对于李老三的心情,张将军真是好无所觉,远眺对岸,一行骑士已策马踏上冰面,赶紧一挥手,这边亦驰出一队人马,前去检验地点。
选在冰上,就是图个四野开阔,谁也别想玩花招。
两边斥候火星四溅地查验了冰面情况,各自摆了一个大马扎,然后各自返回。张德得了回报,这才给李司马一个肯定的眼神。李崇武咬着后槽牙,驰马上了冰面。距离马扎十步时,护卫拉住缰绳,李三翻身下马。
对面一个近七尺的汉子亦从马上跳下,正是阿保机。上次见到李老三还是乾宁时,当时阿保机作为契丹的使者至唐军大营谈判,这小子就盯着他看,看得阿保机大可汗心慌意乱。略一打量,李三今天罩了一身铁甲,面色发冷,嘴唇轻抿,两眉微皱,好似谁欠了他十万头羊的大债。阿保机脸上带笑,道:“李公还要着甲么?”边说,边在皮袍子上轻轻拍了,故作大方。
李崇武还沉浸在张德的不配合上,没料这厮竟是如此开局。当初在燕城对峙这厮来使,李老三就想斩了他,可惜未能如愿。当时虽然小胜一阵,但他们立足未稳,大李不想跟契丹打得两败俱伤,所以使者是万万杀不得。当时有大哥挡着他没辙,这回大哥不在他还是不能如愿,真是难受。
李老三没好气道:“胡虏无信,不可不防。”
阿保机道:“李公,起衅者并非吾家……
感觉这厮要翻旧账,李三哪有心情跟他客气,抬手打断道:“日月所照,江河所致,皆大汉之臣妾。多说无益。那么,你此来何为?”既然不能弄死这厮,李老三也就没心情跟他扯什么淡。难道,说两句话,这厮就能弃暗投明了?李老三甚至在想,要不要自己扑上去攮死这厮算了。可是看看对面这个两米高的壮汉,李老三非常明智地放弃了这个作死的想法,甚至有点后悔就不该来见他这一面。若是这厮下黑手,别害了老子的性命。
阿保机本以为对方会说是契丹占了柳城,所以引来大唐征讨之类的。反正卢龙与契丹、奚人、室韦打了上百年,随便扯呗。不料这小矬子蹦出这么一句,其倨傲之色溢于言表。身后一汉子手按刀柄就想发飙,阿保机心里也很恼火,但他耐着性子,挥手安抚了手下,道:“李公。潢水乃我世居之地,今我家已东避扶余,贵军又来,我此来只想问问李公意欲何为?”
李崇武抬眼觑了阿保机身后那汉,尽管这厮刚刚摸刀的时候他也有些心慌,但是李老三强忍了心中的畏惧,谑笑道:“这狗奴欲拔刀么?”竟然说的契丹土话。那正是阿保机的大弟弟耶律剌葛。这些年,剌葛跟着大哥东征西讨,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加上他是阿保机的亲弟,在部众地位甚高,哪里受得这等言语挑衅,就真要拔刀跟对面这装腔作势的孙子说道说道。
边上曷鲁忙一把将他死死摁住。
等对面平静了,见整个过程阿保机都是稳如泰山,李三郎平顺一下心情,道:“山北各族皆大唐藩属,我欲塞北各族皆能安居乐业,草原共享太平。数年来,我扪心自问,说到,亦做到了。你问我意欲何为,便是如此。”略停一顿,反问道,“我问你。若想来会盟,自来便是,引军南下,所为何来?欲战乎?”
对于李老三的说辞,阿保机讥道:“那是你唐人之太平。那些部落,纳捐抽丁,用族中子弟鲜血为你征战……
一听阿保机要长篇大论跟他讲道理,李老三就更没耐烦,一挥手将他打断:“罢了。你来就为说这些话么?”
硬将后面的憋屈闷了回去,阿保机理理思绪。西边是西契丹等部,南边是怀远城、辽东城,东边是渤海国的崇山峻岭加高池深垒,北边?那是人待的地方么。本来自己是想要亲眼看看这边情况好做打算,如果能谈个好结果也不是不成,眼下弄成这样,大可汗也很心烦意乱。
看阿保机沉默不知如何开口,李崇武道:“我看你这趟来得糊涂。回去想明白了再来吧。盟会已在眼前,生意可以照做,但辽东城以北三百里,我不想看到你家兵马。就这样。”说完也不等阿保机回答,起身就走。
望着李崇武在护卫下远去,只留下南岸一排衣甲鲜明的武士警戒,阿保机长叹一口气,对身边敌鲁道:“该做买卖你去做。”众人奇怪就这么完了?感觉什么也没谈出来啊。翻身上马,拨动缰绳默默离去。曷鲁连忙追上,不用他询问,阿保机就轻声说:“回去准备。”
“南征么?”
“你没听这厮说么?日月所照,江河所致,皆为汉土。哼,除非咱亦如去诸之类向他匍匐,哼。雄鹰岂能困于牢笼?”来前,阿保机在心里也曾幻想,能否以辽水为界各自安好,但李三开口就是这句话,让他知道除非自己低头做狗,否则契丹与卢龙之间绝难和平。
可是,对于心高气傲的阿保机来说,给唐儿做狗,那又怎么可能。
耶律剌葛策马走在另一侧,道:“大汗,南征让俺做先锋。”
……
郑大帅自到沧州二月有余,整日有吃有喝,日子过得惬意,直至过了上元节,这等悠哉游哉的好日子才算结束。
这日,南边传来军报,王师范终于动手了,只是结果不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