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日。
塞外已经寒风刺骨,但太行山仍温润宜人,林木丰茂。因太行山横断南北,将河东即后世的山西,与华北平原隔绝成两个世界。若从河东至河北,主要有八条谷道,称太行八陉,蒲阴陉即是其中之一。
蒲阴陉的西口在灵丘东南,蜿蜒向东南,东口在后世顺平县附近。此处是个喇叭口状,东南阔,西北窄,一条河水沿谷顺势而下。在东面谷口中央有个小山包,东西、南北各有四五里,将道路一分为二,北面较宽,窄处有二里,南边窄些,只不到一里。南北两路缘山汇于西北,口阔二里。再向内,是片开阔谷地,谷地西北连着谷道。
就在这片谷口,两支骑兵正奋死拼杀。
作为全军前锋,霸骑都五百骑,一人五马昼夜行军三百余里,终于及时赶到。正见从山谷里冒出来稀稀拉拉河东数骑。
李嗣源此次做为南路军主帅,自在中军,前面派了一千轻骑来夺山口。虽说他这一路算是佯动,但李将军还是想有所作为。这里有他横冲都的一百甲骑,余者也是军中翘楚。奈何山路难行,窄处仅能单马通过,队伍前后哩哩啦啦好几里地,着实快不起来。先到不足二百骑,见到那片谷中有几间民家,便屠戮一空,顺便整顿休歇,差了十数骑出来看看情况,正好被卢龙军碰到。
刘霸还在行军,见状甲也不披,领着儿郎们换马就冲,以多欺少先杀了这股游骑。抓到舌头问清了形势,众军抓紧披甲,刘霸则高呼鼓动:“众儿郎听了,身后既是家乡父老,胜败在此一战。”霸骑都多为赵氏子弟,是老赵家涉足武伍的重要尝试,本身就很团结,加之河东军将卢龙上下无差别得罪一遍,老兵、新兵很少有没受过窝囊气的,刘霸稍加鼓动就群情激昂,立刻发起进攻。
晋军也是不眠不休赶过来,而且是在山中疾进,比卢龙军更为辛苦,刚出来时,恨不能人是两股战战、马是四腿筛糠,又被刘霸打个突击,转眼星散。
刘霸也是个狠人,眼见谷道口处也有近一里宽,若让敌军列阵而出,未必就能挡住,于是片刻不停,直接率军就往谷里猛冲,后面晋军还在艰难跋涉,毫无组织,被霸骑都一路反推到山路窄处。留下二百人,一半继续骑马游弋,一半下马结阵地斗,将路口死死堵住。对面晋军还处于行军状态,且山谷狭小,无法成规模组织,完全打成了添油,出来一个送一个,出来一伙死一伙,根本突不出来。刘霸又使另三百人也全部下马,徒步往两边山坡砍倒树木、推下巨石,一顿操作,竟将道路渐渐封闭堵死。
等单哥儿赶到时,战斗已完全结束,晋军,居然就这样被堵在山谷里了!
此处地形单将军早已心中有数。眼见形势一片大好,别废话,就在谷中临水立寨堵口吧,同时赶紧催促后面的刘雁郎送粮。
卢龙的兵,还是太少。
主力到达,本已摊在地上的刘霸一蹦三尺高,立刻挑了两个惨兮兮的亲军过来汇报。但见这厮盔歪甲斜,气焰嚣张地立在马前,额头有血,身上有箭,那四五根箭杆子随风摇摆。就是一点都不自然,这是给谁看呢?额头那血,也不像自己的呀,感觉是抹上去的吧,这大手印子也太明显了,做戏能否再认真一点?
单无敌内心想笑,却不耽误他立刻下马将刘霸扶住,朗声道:“霸骑都破敌有功,赏!”几个亲兵迅速将他的话重复数遍,高喊出去,引发军士们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佐官哪敢耽搁,上前与刘霸点验确认了军功,基本也就是刘霸怎么说他就怎么认,不要太离谱就行。算完了账,立刻将一卷卷绢帛搬来,摆在当面。国朝奖励军功,按人头发钱,斩队正一人值绢三匹,副将十匹,什将七十匹,副兵马使一百匹,兵马使一百五十匹,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当然,这是从前的价格,如今行情涨了,一个大头兵的脑袋就得三匹绢。
保卫家乡是一事,发钱领赏是一事,并不冲突。此乃规矩。
不论个人好恶,使计坑人是一事,赏功罚过是一事,各事各算。亦是规矩。
军士们抓紧下寨掘壕,从俘虏口中得知,李嗣源的主力就在后头,远也不会太多。但他们被困山路无法展开,卢龙军便宜极大,只要钱粮、箭矢跟得上,单哥儿有信心堵你堵到地老天荒。
初战告捷,单可及信心满满地在四处检查,一边走,一边盘算所携带粮草还够几天。此来平均一人三畜牲,除一匹骑乘外,连战马也分担了一点物资,但不多,主要还是一匹驮马背负。可惜马力有限,又要跑得远,还要跑得快,一马只驮了七八十斤辎重,哪怕全给士兵驮粮也只能吃二十五日左右。但是可能么?盔甲兵械要不要带,马不要吃么。
催粮的信使已经快马离开,还放了飞奴。必须承认,赵珽这厮有点门道。最近这是对飞奴上瘾了,出来时给单将军也带了一批在笼子里,脚上绑上信件放飞,据说就会自己回去,一日千里。
真快!
路过霸骑都时,杀才们刚刚分了钱,正欢天喜地准备吃饭。单哥就有感慨,不自觉就叹口气。边上杨师侃听见,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声道:“哼,小人得志。”
“住口!”单可及却立刻斥责道,“大敌当前,岂可如此。”心说,你个痴汉,就算真这么想也不能说啊,不看看时候。
杨师侃自知失言,立刻低头认错。
“咳。”单可及作态一番,也借坡下驴,另觅了话题,道,“我军急行至此,粮豆本就紧张,还要驮些绢帛。咳,若将此皆换成粮豆,又能多吃数日,我也不至于今日才到便飞奴催粮啊。”此次出兵战兵是一万,另有辅兵五千,除了战兵所配马匹,辅兵一人也有两三匹马、骡或者驴子,专司驮负辎重。可惜其中不少运力都用来运钱帛了,就为阵前发赏,太耽误事。
杨师侃闻言,知道单哥是说这个,笑道:“不带财货,阵前何以酬功啊。”
出征发赏赐,回营发赏赐,这是最低标准,想要弟兄们阵前用命,那还得加钱呢。此来要打硬仗,不带财帛哪成。规矩么,杨师侃没觉得有什么不该。但单无敌将军却不能这般没追求,想了想道:“据闻李正德在营州便改了。粮赐、衣赐按月发给,由军士或亲属凭军牌在有司领取。出征只携粮械,不带赏赐,阵前立功领军功牌,由军司马、虞侯记账。人活着回来,自己去领,直接到家。若人没了,有专人将赏赐送家,保证不少。省多少事。”
这事比较秘辛,杨师侃不曾关注,听了不可置信道:“军士肯么?”钱不拿到手里,杀才们能放心?真是匪夷所思。大头兵又不傻,他们宁可自己死了财货丢了,但是不发在手里,有几个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