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又问:“就晋王现在魏博这些兵,让你打,要兵几何,怎么打?”
这是个送命题啊。做大帅的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上来先套近乎,问题听着简单,其实坑深呐,老黑要是真说出个立竿见影的好主意可未必是福!但此时也没法提醒,李三郎顿觉背上发冷,装着关心答案,把眼来看这老黑,又不敢眼色递得太明显,怕被监考老师抓住。
屠子哥仍是一脸的憨厚模样,搔搔头装傻道:“这个,俺没想过啊。”
朱三哥依依不饶道:“李存信你又不是没打过。没想过?就现在想。”
老黑哪里不知这老小子坏得很,眨巴着眼睛去看李崇武,想求个指点,划个范围。东平王还是挂着温暖的笑容,故作不悦道:“你莫看他,我是问你。”二哥只好把小眼睛巴巴连眨,十分委屈地低下头,咬着指头凝眉盘算半天,将内心的纠结表演得非常传神。好片刻,先是伸出三根指头,最后又加了一根,咬咬牙道:“需四万骑。”
东平王哂笑道:“四万骑?”
“嗯。”二哥答得斩钉截铁。
朱全忠也不知想到什么好乐,哈哈笑了两声,指着侧面一将道:“通美,先说好,我可没有四万骑给你。”正是已从前线回来的葛从周。就魏博一事,这几日已经跟东平王军议多次。但是并不等他搭话,东平王又对二哥道,“我可是听说你是员勇将,怎须这多人马。四万骑,有四万骑老子何事做不得。”
郑二大头一晃,拿出对付独眼龙的智慧,道:“大王要跟晋王打便打。晋王对俺其实不错,俺也没想过要跟晋王作对。大王问我,我也不好与晋王交兵。当然,抗令我是不敢。故,我闻晋军在魏博有二万骑,非要打,只好用四万骑看住他,不使其掳掠。河东粮少,待营里没粮他就得撤。只好如此。”
朱三哥闻言,心道,这黑厮忠义啊。目光在自家的众文武面上滑过,面怀愧疚地说道:“是我冒昧了。来人,赐郑将军十万钱。”当下就让宫人去办。
堂内一时寂静下来。
朱大帅的指节在有节奏地扣着案几,“哆哆哆”,敲得堂中众人的心跳都得跟着他的节奏,高低起伏。过得片刻,东平王道:“也罢。兴绪,你带尊客去休息。”竟不再多说,就让李振领了李、郑二人出殿。
待其去远,东平郡王对葛从周道:“通美,魏博此战我交给你了。除去赞贞那一万人,我再给你五千,届时会随我北上。”说到这里,开玩笑道,“四万骑你可别想。”
葛从周是个典型的山东大汉模样,身高膀阔,相貌堂堂。恭敬答道:“我从郓州抽二千骑,再调步军三千回来,有二万人尽够了。”
“善哉。”这几天大方略早已谈得七七八八,东平王就不想再多废话。让众将都退下,只留了儿子朱友裕一人。从早上到现在坐了半日,实在有些腰酸腿麻,此时没有外臣,朱三哥总算能放松片刻,便两腿岔开箕坐着,跟儿子说:“裕儿,你看那二人如何?”
这问题过于宽泛,朱友裕略一思索,道:“那卢龙二人么。这黑厮看是员勇将,李三郎么,可算个智将。父王是起了爱才之心,欲留他二人效力么?”
朱三哥嗤笑道:“汴州缺人么?咱他妈是人太多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哥两手一摊,道,“你跟他谈,市盐无妨,要紧是市马。骑军多多益善。四万骑,我也想有四万骑呀。”其实,朱哥手下的马匹凑一凑,没有十万也有个大几万,只是不可能集中起来这么用,且多为驮马,真正的战马少之又少。这就是中原藩镇的难处,粮田拿来养马不合算,但是不养马就没骑兵,这个平衡、分寸,大部分时候都很难掌握。
朱友裕立刻为父分忧道:“魏博抢了李存信许多马,怕不有万多,我军不能白出兵吧。”
老土匪朱三哥理所当然地说:“这还用说?北上时,你带着彼辈走,路上细看看,安排些人手同他多往来,唔,主要是跟底下军士多聊。”
“父帅对卢龙……
“不能让卢龙跟河东沆瀣一气。”朱三哥想着想着突然就大乐起来,笑得通透,笑得快乐,道,“独眼龙这蠢猪,要不然就将卢龙洗干净,坐稳。以为扶个刘窟头上去便能在卢龙要钱要粮、为所欲为了?笑话,这不是虎口夺食么。哼哼,刘窟头这厮若一心奉承河东,活不过三载。他若不想脑袋搬家,嘿嘿,独眼龙能过好今秋,那都有鬼。”
说到这里,老朱忽然又有些笑不出来。别人家乱得一锅粥,他这个宣武就安宁么?杀将逐帅的事,宣武军也没少干啊。当初三哥的队伍被王重荣吞了,只剩几百个老弟兄跟来汴州,面对镇内一帮骄兵悍将,那日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酸爽。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谁。
嘿,这年月,大帅难当啊。
边上朱友裕也不知是否感受到爸爸的心情变化,沉思良久,恍然大悟道:“哦。阿爷是说,这李崇武专程来联络我镇?”
朱三哥想想,专门来联络好像也不是,至少昨天李振所说,完全是魏博那帮杀才瞎折腾。对此,三哥决定不纠结,道:“市盐市马,哼哼,我看那李大早晚要将刘窟头卖了。魏博,成德,卢龙,河朔三镇,皆一丘之貉,冢中枯骨。总之,你多多摸清情况,着重跟底下军士打听,李三心思多,那黑厮也不是善茬,跟他两个毛也问不出来。”
朱友裕道:“父王放心。嘿,管他蝇营狗苟。我只需兵精粮足,按部就班即可。此次再不能让魏博左右摇摆,定要断了晋兵来路,待一二岁平了郓、兖,这样东边就腾出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