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州行营。
自从朱瑄、朱瑾兄弟一死一逃,朱三哥的世界就清朗许多。
汴州四战之地,东西南北,那真是处处漏风。最惨的时候,朱哥亲自带着救火队,今天从东杀到西,明天就从南杀到北,将士无一日不战,夫子无一刻息肩。此中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后来地盘渐渐扩大,西边有洛阳挡着,关中诸镇跟天子逗着玩,一时也没工夫过来给他添堵。然后朱家兄弟再一完蛋,等于东面也腾出一只手。再后来,老贼杨行密在清口决河放水,虽然带走了庞师古万多兵,同时也造成了淮泗那片一二百里纵深的洪泛区、无人区,汴兵南下固然难走,老畜生想过来也不易,等于东南方向消停一半。
就剩下北边了。
恐怕真是天命在我。自己还没动手,李克用就跟刘仁恭闹翻吃个瘪,朱三哥前脚让葛从周借机拿下东昭义,李罕之这老货又自己带着西昭义泽、潞来投诚。还没乐完,刘仁恭这蠢猪好死不死来打魏博,给了自己进一步收拾魏博的机会。打崩刘窟头,那完全是意外之喜,谁想到这蠢猪这么蠢呢。
对这些猪对手神一样的助攻,朱三哥都想给他们挨个立下长生祠,让他们长命百岁,好好发挥。
于是,借着救援魏博,东平王专门把行营放到滑州。这里跟东昭义、魏博、西昭义都挨着,而且有黄河、永济渠水道相连,就近指挥,就近支援,都很方便。朱三哥搓着小手准备继续收割胜利果实呢,怎么魏博战事就急转直下了呢?
先是李思安狼狈逃回,紧接着张存敬的使者跑回来说要换战俘,朱全忠还以为听错了。自己这是瞎了还是幻听?背着双手,朱大帅在帐里来回慢走,一手在刀柄上轻轻抚摸。
就听禀报,张存敬回来了。
张存敬是回来了。是东平王用一万五千卢龙战俘换回来的,一同回来的还有五千多被俘的汴兵,没错,基本按照一比三。李思安垂头丧气坐在下首,看张存敬这厮人五人六进来,愤愤喷了一口气。
奶奶地,若非这厮乱跑,爷爷能吃这个大亏么。
“大王。”张存敬向朱老板叉手行礼,面有愧色。有那么一瞬,他都想跪了,但终究是忍住没动。虽然吃了个败仗,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么。早两年庞师古在南边被杨行密水淹七军,葬送了多少人?自己这回可没死几个人呐。如今老兵有了经验,哦,教训也是经验么,将来再对上燕兵,也能少吃亏不是。
东平王坐回胡床,对眼前的爱将道:“回来了?”
“有负大王重托。”
朱全忠摆摆手,道:“胜败兵家常事,我还不是总吃败仗。”示意他坐下,道:“说说吧。”这是对着李思安和张存敬俩人说的。
李思安的罪行早就老实交代过了,但朱三哥让他说,他就还得说,原原本本又将自己怎样被围、怎样兵败择要说了。
张存敬亦将情况说明。
三哥听了,摇头道:“还是吃亏马少。”
东平王对骑兵也是有执念的,黄王从畿辅东撤,一路被独眼龙的沙陀骑兵追着满山跑,给了三哥太多震撼。到宣武后,三哥首要就是办骑兵。那时候苦啊,人口多底子薄,哦,拿错台词了,人少钱少底子薄,东拼西凑也就数百骑,以庞从为将。后来事业渐大,缴获、购买,加上自办马政养马,多少年下来,汴军总算也有些家底。
是的,与卢龙马政荒废不同,东平王一个中原藩镇,却是认认真真、实实在在地办马政养马,只因客观条件不好,规模有限。早年宣武只有三四万兵时就有四五千骑,不少了,与周边各藩镇相比,除了河东,基本都是汴骑压着对手打。若非如此,怎能在中原四战之地打开局面,全靠两条腿跑可不成。
摁下葫芦起了瓢啊,如今又多个搞事的卢龙。
张存敬道:“大王见教甚是。若成列而战,燕兵不能破阵。只是敌军总是先扑杀我斥候游骑,而后骚扰围困,待我军疲惫后乘隙而入。并非我军无能,实在是敌军太狡猾呀。”
“这个李刺史,哦,现在该是留后了吧?比刘窟头那蠢猪会用兵啊。”朱三哥似是说着与己毫不相关的事,“十余万大军顿兵魏州,不攻不走,拿骑军当我锐士。不知所谓。若先前是这李正德领兵,只怕魏博悬了。”李崇文,李正德,这个名字,如今已深深刻在东平王的脑海中,此时他尚不知,这个人还将是他长久的灾星。
“大王高见。”张存敬道:“近来我苦思刘仁恭为何出兵,始终不得其意。不过这李正德用兵,倒是目的明确,下手果断,进退有据……
“哼。”也不知是对谁不满,直接将张存敬打断,就听朱全忠道,“刘窟头是疯了,欲先破我军再并魏博。又怕魏人击其侧后。胡子眉毛一把抓,不知所谓,一塌糊涂。说说,你在那边这些时日,有甚心得?让你领兵北伐,有信心么。”
张存敬没想到还有这事,道:“这李留后不是仍欲与我镇市马市盐。回来前,我见了那厮,说是愿与大王敦睦。”
“他屁股没坐稳,自然想与老子敦睦。”朱全忠乐道,“河朔三镇,早晚必取。刘仁恭此败,卢龙元气大伤,不乘此北伐更待何时?李正德是头幼虎啊,岂可养为后患。”别处都还平静,正好下手!
李思安想起那四天四夜的难熬,怒火中烧,一抱拳道:“大王,若北伐,末将愿为前驱,犁庭扫穴,除此逆贼。”朱三哥让他赶紧坐下不要添乱,若非这个蠢货冒进,怎能送了这些人头?这厮为前驱,那不又是要送。仍对张存敬道:“对,你在那边有甚见闻呐?”
“哦。李正德将义昌交给刘守光,便引军北归了。我一直在毅勇都,便是那黑厮郑守义军中。军容驳杂。有数百突骑甚是精锐。”看看愤愤不已的李思安,“比我踏白都不弱。有山北胡儿不少,骚扰掠阵多为此辈。嗯,还见了一人,曾是河东骁将薛阿檀,手下数百骑,亦不可小觑。至于李正德其他各部,末将未曾亲见,不敢妄下断语。”
踏白都,就是李思安手下的突骑精锐,此次损失甚重,逃归者仅六七百骑,接近腰斩,朱三哥那是心痛不已。东平王哂笑道:“这厮,倒有些歪才。将义昌给刘守光却不给刘守文,这是既让刘家为他挡刀,又不让刘窟头安生啊。”
张存敬好心提醒:“哦。听说刘守文战死了。”
朱全忠讶道:“死啦?”
张存敬想想没有记错,道:“似是那夜与贞臣一战殁了。”
朱全忠在脑海里将义昌、卢龙的局面反复盘算,拍板道:“你两个,回去将此战前后写份军报上来。要详细,越细越好,想到哪里写哪里亦可,不怕琐碎,唯独不许粉饰,不许虚夸。这些兵,你二人各自领回去好生安顿,随后会给补充。去罢。”
李思安、张存敬两个大冤种晓得咱们三哥的原则,那就是挨打可以,但一不能被打死,二不能白挨打,交了这么大笔学费,不总结点经验教训怎行。想想又得全军丢人,真是十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