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起随身短刀插进怀里,兀里海掀帘出来,部中勇士已在等他。
行李和甲仗被放在马背捆好。里面放着两把刀,两张弓,三壶箭,一长一短两只矛,长的有一丈出头,短的八九尺,还有一领铁甲。这是他生平第一副铁甲,是之前从女真人那里所获。他还记得首次披上铁甲时的那种安全感,是安全感。据说不比唐人甲差,他亲自试过,刀劈、箭射基本无用,只有骨朵、长枪好使。刀刺也能破甲,但是唐儿的马枪长啊,哪有机会。不禁想起当年,披个破皮袍子,他居然就跟一身铁的唐儿玩命。
真是,勇士啊!
那么,即将交手的唐军又是怎样?牧人不知道。
翻身上马,五十骑行出营地,向大队汇去。
两名骑士跑来,远远就问:“是兀里海大人么?”
兀里海上前道:“是我。”
一骑下马行礼,走到兀里海近前,牵着他缰绳说:“狘沙里请你过去。”
狘沙里?兀里海有印象,是个耶律家的一个后生,二十多岁,叫阿保机,还有个汉名,叫做李亿,才做狘沙里不久。去年打渤海国就是他领头,亲率二千挞马着铁甲开路,各部勇士跟进,一合就冲垮了女真人,顺利拿下城池。兀里海在后头跟风,掳回不少财货、子女,他的铁甲、粮食及许多家当,都是跟着这位年轻勇士得来。
那骑便又上马领路。不多时,兀里海就见到了阿保机,他正与几个贵人说话。有几个兀里海认识,有耶律家的曷鲁,述律家的敌鲁、室鲁,还有阿保机的一干兄弟如剌葛等,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见兀里海来,阿保机微笑迎上,道:“兀里海大叔,又见面了。”
兀里海跳下马,躬身行礼,道:“见过狘沙里。”
阿保机说:“我记得听你说过,同唐军打过几次。”
“不,只是唐军商队。”
“嗯。此次要同唐军做一场,我还想听听你讲。”阿保机主动忽略了“商队”这事,从这个牧人的描述来说,就算是商队,也是唐军精锐做护卫。能有那么多铁甲不可能是羸兵。招手叫过几个小伙伴说,“这些年咱不曾与唐军大打,一道听他说说。兀里海,此来并非山北各寨戍兵,而是刘仁恭部。这厮不久前做了卢龙大帅。你怕是不知,曾经突袭你部者应是此人,当时他是他率兵戍守蔚州。所以,我还是很想再听你说说。”
是不是刘仁恭破了自家部落,兀里海早已不去计较。他一只小蚂蚁,面对大唐的节度使,想恨都恨不起来。当初与唐儿交手的情况,兀里海其实早已说过多次,但阿保机要听,再说一遍也无妨。只是,兀里海的心情就愈发恶劣。当初那伙唐儿简直是他此生的噩梦,即便时隔多年,仍常使他从夜中惊醒。若真是他们,可绝非好事。
报仇么?拉倒吧,没必要自寻烦恼,他现在只是想活,让部落活下去。
整顿思路,兀里海说道:“当时唐儿是护送商队。甲多,兵刃甚好,马亦不少。行事机警,探马派出很远。我等两次夜袭,皆是极远便被发觉。反应迅速,不待近前即已列队。很难打。”
一人问:“你是说夜袭无用喽?”这是曷鲁。
兀里海摇摇头,道:“不好说无用,只是俺没成过。”
“甲多,怎么个多法?”还是曷鲁。
“几乎人人铁甲。”兀里海痛苦地回忆当年的惨景,道,“当时唐儿人不多,百十人吧,至多百骑。没错,人人有铁甲。马枪很多,亦长于我等。”说着,兀里海想比划一下长短,却发现胳膊明显不够,只能作罢,“有些骑射亦不差。非常难缠,总是三五骑相伴,配合默契。”
另一汉说:“唐人只是甲多,我等全是吃这个亏。品部、乌隗部逃归者皆说,所遇唐军人人铁甲。”
“不。彼辈都被杀破了胆。”阿保机道:“不可能人人铁甲。去南边打探所知,此来是个甚豹骑军,从幽州出来时只三五千人,其余皆山北各砦戍兵,这些寨中虚实我等心知肚明。去看过阅兵之人也说,唐军只一半有铁甲。”
“那也比咱多。”
“曷鲁,你怕了。”阿保机打趣道。
曷鲁微微一红脸,说:“俺不是怕,只觉得现在打太吃亏。我兵二万多,能战者仅万余。让甲士皆来,答应挺好,其实各部都藏着掖着。我部挞马有铁甲者只二千余,加上乙室部亦只三千不到四千。去岁那些甲就不该分给这帮废物。其余各族亦未必都肯死战。唐军或有万人,甲更多。就算胜,也要死太多人,不划算吧。能否先谈谈,等两年,先打女真再说。”
阿保机说:“我知你想打女真壮大,但唐人亦会补充。莫忘了,那是卢龙军。释鲁大人想现在打没错,卢龙刚刚换帅最是虚弱,此时不打以后只会更难。你等当知,其他各部与咱并不齐心,此番还是因二部覆灭,才吓得彼辈同意出兵。此时不打,以后想让其出力便更不易,亦难说会否有人吃里爬外。”
曷鲁闻言,点头道:“也罢,此话俺不再说。”
阿保机对兀里海微笑道:“跟着我,我不曾与唐儿交手,正需你帮。”
兀里海躬身道:“是。”
对这个寡言能干的老牧民,阿保机很有好感,又说:“放心。知道你部人少,只让你出五十人,部中牛羊不会耽误。若还缺人,说个数,我借你些奴隶去做活。待凯旋,只怕有人要后悔哩。不过你甲少,上阵跟在我后头,少挨两箭。哈哈。”
兀里海又躬身道:“够了够了。不敢烦劳狘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