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二堂客厅里,知府萧文统正满脸堆笑地与脸上尤有愠色的陆缠说着话,劝他放宽了心:“陆员外你就放心吧,既然有人敢伤了尊公子,本官是一定会严惩于他的。想必用不了多久,王捕头就会把凶犯给带回来了。”口里说着,他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到底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敢当众就把陆家那恶少给打伤了,这可是多年未曾见过的事情哪。
“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可告诉你,虽然这事看着竟与楚家有所关联,萧知府你可别想着和稀泥。”陆缠点了点头,又提醒了对方一句。
今日稍早时候,当在家中的陆缠得知自己儿子和几个家奴竟在外头被人所伤后,自然是勃然大怒。自从他靠着打出陆缜亲族的名头在苏州城里立下根基后,还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呢。所以当有人带回消息,说那打伤自己儿子的凶手进了楚家后,便果断派家中陆富陆贵带了一众家奴赶去拿人。
不过之后,他又有些担心楚家未必肯把人交出来,毕竟人楚家在苏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岂会轻易低头。于是便当机立断,匆匆赶来了知府衙门,逼着萧知府派人去把打伤自己儿子的凶手给捉拿归案。
萧文统本就不敢得罪陆家,何况他还知道陆缜已回到苏州,就更不敢不从了,所以就立刻派了王远贞带了一众衙差赶去拿人,自己则陪着不肯就这么离开,非要等到结果的陆缠说起了话来。
只是,一番闲聊下来,却让萧文统略感不解,似乎陆缠还不知道自己的族弟已经回了苏州。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了,以他们的关系,照道理只会比自己这个地方官更早一步知道陆缜将要归乡的事情才对啊。不过对这一点疑惑,他也没有往深了去想,更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为了平息对方的怒火,萧文统还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对方这段时日的生意来。这回,陆缠总算配合着说道:“大人你也知道现在海上出了事,让不少人都不敢轻易出海了,这让在下库房里的许多物资都积压了下来。不知官府何时能把这隐患除了,要不然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实不相瞒,其实本官可比陆员外你们更急啊,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今年我苏州的税收可就要锐减了。幸好,朝廷在得知此事后已经派了钦差前来帮着查处此事,想必用不了多久,事情就能解决了吧。”萧知府忙出言宽慰道,只是在说这着话时还刻意留了个心眼,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但陆缠却只是哦了一声,看着应该是真不知道陆缜来到苏州的事情了。这就让萧文统越发觉着这其中有些古怪了,只是具体情况却又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下属吏员神色有些怪异地就跑了过来禀报道:“大人,王捕头他押人回来了。”
因为要给陆缠一个交代,萧知府一早就传下令去,让手下在王远贞回来后就来禀报,所以一听这话,他便长舒了口气,随即又问道:“人犯都押回来了么?”
“他确实是押了人回来,只是……”这位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把看到的惊人一幕给道出来。可没等他拿定主意呢,陆缠已经霍地起身,直接就往外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居然敢伤我陆家的人!”
萧文统见状也赶紧起身追了上去,他是真怕对方因为气恼干出什么事情来,那自己可就要担责了。说实话,他对嚣张跋扈的陆缠,总生出事端来的陆家已经满腹怨气,要不是这次陆缜就在苏州,都未必肯这么配合对方了。
可就在他与那名吏员擦身而过,想要追出去时,这位却突然出声:“大人……”
“还有什么事么?”见对方一副为难的模样,萧知府心里一动,便稍一停步问道。
“那个……”此人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却让本来打算继续往外赶去的萧知府的身子陡然一顿:“竟还有这等事情?”脸上充满了诧异与担忧,随后才疾步冲出了门去,再没有了一点官员该有的从容模样。
而他还是迟了一步,此时外头已经传来了陆缠的怒喝:“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我陆家的人给绑了起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萧知府心说果然出事了,便赶紧走了过去,有些不满地瞪了正站在陆缠身前的王远贞一眼,这家伙是怎么办差的,不是让他把伤人的凶手带回来么,怎么却把原告家的人给押回来了?这不是火上浇油添乱么?
陆缠心里是那个愤怒呀,自己儿子被人当街打了已经足够让他恼火了,现在府衙又闹这么一出,这分明就是在打他陆某人的脸了,这叫他如何能够忍得下气,顿时就爆发起来。
正当他面色通红,欲要发作大骂时,目光却瞥到了站在边上的一个人,那人正满脸冷笑地看着自己,就跟看个小丑似的。虽然他与此人已有多年未见,当初关系也不是太好,没有太深的交情,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来:“陆缜……”本来就要爆发的怒火,突然就被迎面浇了一盆凉水,顿时便被灭掉,他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
匆匆赶过来的萧文统这时候也看到了陆缜,心里也是猛然一动,似乎是抓到了事情的根本所在,一时竟也呆住了。半晌后,才一整心态,大步上前见礼:“陆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直到这时,陆缜那冷然的目光才从陆缠的身上移开,落到了萧知府这里:“还不是因为这些人跑到我岳父家门前闹事,本官才不得不跑这一趟。这些人胆子还真是大哪,居然在光天化日下就敢强闯民宅,欲图伤人了。”
“这……楚相玉,楚员外就是陆大人您的岳父?”萧文统很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
“不错,怎么知府大人不知道此事么?”陆缜点了下头又问道。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你陆楚两家既然有这层关系,又为何非要闹得这么严重,跑到我府衙来告状呢?直接自己商量了解决不好么?萧知府心中苦笑道,随即又想到了一点:“不对,莫非打伤陆家少爷的就是陆大人的手下?”
虽然这事看上去委实有些不合情理,但却是最能解释眼下这一古怪情况的原因了。想着这些,萧文统忍不住就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想从陆缜和陆缠这对堂兄弟的神色间看出些端倪来。
而此时,陆缠的脸色已从刚才的赤红变成了青白,甚至目光都不敢与重新盯向自己的陆缜相交了,满是做贼心虚的感觉。
萧文统在沉默了一阵后,方才走上前来,说道:“陆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员外说他家公子,也就是您的侄儿被人打伤了,这人莫不是……”
“不错,正是我让手下的兄弟出手教训的他。只因在我进城时,看到他带了几个恶奴正在欺凌百姓,所以才会对其小惩大诫。不过有一点你却说错了,他就不是我侄子。”陆缜当即开口承认道。
萧文统下意识地道:“这么看来此事完全就是一桩误会了,一定是你们久未见面生疏了,才会互不相识。既然是一家人,此事本官就不好搀和了……唔?”直到话说得差不多了,他才陡然醒过味来,陆缜最后那句话却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对方不是他侄子,难道说……登时某种不怎么能上得台面的想法就从萧知府心里冒了出来,只是人伦之事可不好宣诸于口哪。
陆缜随后的一句话,却更让萧文统为之诧异不已:“不光是他,就是与这位陆员外,我也是没有半点关系的。早在数年前,我便已和他陆家彻底划清界限,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啊……”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陆缜突如其来的说法给惊到了,全都用充满了疑惑和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和陆缠,久久没人说得出话来。
陆缠的身子开始簌簌地发起抖来,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陆缜:“你……你竟敢……”
“什么敢不敢的,早在多年之前我陆缜就已与你陆家没有关系了,难道你已忘了此事不成?还有,是谁准许你败坏我的名声,打着我的旗号在这苏州城里胡作非为的?萧知府,今日我来府衙不单是要告他陆家无法无天强闯民宅,而且还败坏我的名声,欺世盗名。还望知府大人能还我一个公道!”说话间,陆缜还郑重其事地冲萧知府拱手为礼。
萧文统是彻底懵住,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情况,甚至连想都未曾想到过。这算什么?大义灭亲么?一个当官的居然就把自己的亲族给告了,而且是那么的不留情面,不留余地,此事可是从所未见哪!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个苏州知府又怎能理得清陆家人之间的矛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