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回来时,板车上拉了不少没开封的酒坛子。
又过几日,张硕按照药方子分开几次,买了些常备药材,他只说冬天怕滑倒,摔出个好歹又不方便进城,便备些金疮药、跌打药,倒也买到手了。宋大夫那间药铺里有规定,要么请宋大夫诊脉开方子抓药,要么就是拿着有大夫印记的药方子抓药,平时不允许没方子就胡乱买药,买少量砒霜更是需要将年月日和买药的人名字登记在册。
趁着寒冬,父子二人又把门窗加固了一下,准备了不少箭矢藏在地窖里,可惜朝廷有规定,铁匠铺子又都是朝廷名下,铁制箭头的箭矢数量不多。
林林总总准备下来,张硕最近挣的钱花了个精光,连礼钱都用了七八成。
秀姑一点儿都不心疼,她只知道必须准备得万无一失。
她也回了娘家一趟,提醒老苏头多多地储存粮食,对于战乱一事只字未提,一是怕引起惊慌,二是怕给自己家和袁家带来麻烦,没见老张都不敢对拜把子兄弟家详细说明。
老苏头却十分精明,孙女神色凝重不若平时,他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事情发生,孙女不是不知道他们家今年着实存了不少粮食,去掉粮种够一年的嚼用,何必多此一举再这般嘱咐?许是张硕在城里听到了什么消息。至于是什么事情孙女不说他就不问,过了两日,老苏头就吩咐儿子孙子每天早起晚归,悄悄地从县城里买几车粮食回来,如此吩咐其他三子一番。
张硕提醒了沈家一声,奈何沈家自恃有两个女婿,便是没粮食难道他们就不能接济一下?竟不肯花钱买粮,只靠今年的十来石粮食过活。
诸事齐备,到十月中旬,张家仍未收到云掌柜的回信,反倒迎来了云天瑞的报丧。
张家上下齐齐失色,“你为谁穿的孝服?”
“二伯,大哥,我爹没了!”云天瑞伏地痛哭。
“什么?怎么回事?你爹进城后不是好好的?怎么就没了?什么时候没的?”明明云掌柜精神抖擞,瞧着都不像四十七八的人,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云天瑞眼底乌黑,面目憔悴,哭道:“到底是几时没的,侄儿不知道。”
云家绣庄搬进府城没多久,白东家就命云掌柜带商队去江南进货,卖掉手里已经绣好的绣品,进大批的绸缎绫罗和绣线、绣花样子等,须得去金陵、杭州和苏州三处,谁知在回来的路上竟会遇到水匪,商队无一生还,货物一滴无存。
云掌柜等人的尸首被水匪扔进了河里,不知漂浮了几日才被发现,继而报官。现在云掌柜的尸首还在当地,已被收入义庄,等着作为家人的云天瑞等人亲自去认领。
令他们感到雪上加霜的是白东家久等货物不至,耽误了绣庄里的生意,居然勃然大怒,不仅不对云掌柜和进货的伙计们予以安慰和抚恤,甚至翻脸不认人,那批失去的货物高达千余两,分摊下来,云家足足得赔八百两。
八百两,云家所有家业加在一起都不足八百两!
云天瑞这两日一边安慰老母和妻儿,一边处理赔偿事宜,已将府城里的宅子卖了,妻母的首饰也都当了,凑上家里的积蓄一百多两,已经还了四百两,还欠四百两。
他今天送老母妻儿返回县城老宅,打算把家里的地卖掉。
“二伯,我爹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心打理绣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一朝出事,白东家半点旧情不念,许我一月之内还清八百两赔偿!二伯,侄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二伯怜悯,帮侄儿寻个厚道的买家,好歹侄儿家里还有一畦地,种着来年的麦子,若是无人压价,能卖三百两。早些还完这笔债,侄儿好早些上路迎爹的灵柩回乡。”
想到云掌柜的尸体仍在外地,魂魄不得回家,云天瑞心痛如绞。
“你这孩子,咋不早点传信回来?你二伯穷是穷了点,多少能帮衬一点。”老张神色悲痛,老泪纵横。前儿分送东西时他还在想八个老家伙只有三个活着,不知道那五个在地底下是不是凑在了一处,谁知如今竟只剩他和袁霸两个大的了。
云天瑞哽咽道:“二伯,侄儿无颜呀!”几百两欠债,多少庄稼人穷其一生都攒不到这笔钱,二伯家日子也不富贵,他怎能开口求借?
这话出口,恨得老张用力拍了他后背好几下,“你当二伯是外人啊?”
想到云掌柜对自己的恩情,秀姑擦了擦眼角的泪,轻轻拉了张硕一把,走到外面低声道:“地是咱们庄稼人的命根子,三叔家没了生意,再没地,怎么过日子?三叔对咱们家真心实意,现在他们家遇到了难处,咱们家不能袖手旁观,你说对不对?”
“媳妇,你的意思是?”张硕感动不已,云掌柜是老张的结拜兄弟,云天瑞是自己的结拜兄弟,他有心帮忙,但又怕秀姑生气,毕竟现在他们家都知道快打仗了。
秀姑柔声道:“袁大伯不是送了我一套金首饰吗?又是金子又是宝石,约莫能典当不少银子,我手里另外两套金首饰也都拿去当了,咱们乡村人家着实用不到这些,不够再从别家借点凑上,借给云兄弟还债。不是我不想动用咱家的积蓄,只是咱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咱们家有钱,作作样子。若是云兄弟不好意思接受,就把他们家的地契押在咱们家里,地由他们种着,免得没有进项没法过日子,比卖给别人强,等他们还清了银子咱们再把地契还给他们。”
他们不要那地,不要收成,等于是无条件帮助云家。
就算自己不说,以老张和张硕的性格肯定会帮云家一把,倒不如自己开口提出帮忙,加深一下他们对自己的好感。
张硕忍不住握着她的手,“媳妇,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