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昕于是不再说话,只继续看着一个方向不语。半晌,他忽地开口,“你可知,我看的方向是何处?”
言逐风道:“立颉国。”
牧昕的额发被风吹乱,声音也带了几分恍惚:“确切来说是河沿镇。”
若是留恋家乡,他看的方向当是再来镇,为何却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河沿镇?言逐风有些不解:“河沿镇于你而言,有何特殊含义?”
“那是我真正的家乡。”
言逐风微微皱起眉头。
牧昕见他如此,反而笑了:“没错,关于这一点,我也骗了你们。可以说,关于我本人的一切,你们所知道的都是假的。”
他偏头看言逐风,想在他眼中看到一些责怪的成分,却并没有。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澄澈与清明,牧昕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继续道,“河沿镇依河而建,民风淳朴,人们以打猎、务农为生,与世无争,一直以来的生活都很平静,然而……”
这平静却被一群人的到来所打破。
几个月前,由于蝶灵国被破,逃难到周边国家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有一批就闯入了河沿镇。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均有或轻或重的伤,伤重者若得不到医治,怕是会很快丧命。镇长为人善良,禁不住他们的哀求,便收留了他们,却不曾想这善意的举动却为一场几乎灭镇的灾难埋下隐患。
被救的人倒也知恩图报,力强者替镇上的百姓干些农活上山打猎,体弱者则陪着老弱妇孺聊天亦或替他们分担家务,缝补衣衫,做些手工活。蝶灵国的女子手极巧,绣工卓著,拿到城里去卖的绣品每日都被一抢而光……
可也就是那些绣品害了河沿镇所有的人。
追击的人循着绣品找到了河沿镇,挨门挨户地搜查,说要找他们窝藏的蝶灵国人氏。那十几日,镇上的百姓早与这群逃难的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为了保护他们,分批将他们藏在了地窖里,上面压了层层的酒做掩饰。
镇长对前来追击的驭魔国士兵说他们于日前已经离去,并不在镇子里。可他们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不听劝阻,将整个镇子几乎搜了个底朝天,可偏偏什么都没找出来。
其实,那并非多么高明的藏人之法,只不过驭魔国的人生性狂妄,又不了解立颉国有用地窖藏酒的习惯,才被障眼法所骗。
镇长以为他们找不到便会离开。
谁料想他们找不到人恼羞成怒,竟开始大肆屠杀村民,言说曾收容他们便是错。妇孺老人,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未能幸免……他们反抗,可面对士兵锋利的刀枪和精良的盔甲,笨重的锄头与粗陋的布衣根本不是对手。
哀嚎声求饶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遍地的鲜血,满地的死尸,将整个镇子染上了死亡的颜色。
“屠杀中,曾被我们救下的那些人,未有半点动静,他们静静地躲在我们以命为他们构筑的屏障里,由我们的鲜血换来自己的存活。”牧昕的眉心透出深深的怨怼与愤恨,“若非后来有人为了活命,说出了他们的躲藏地点,他们怕是会永远地躲下去,直到屠杀停止,那群刽子手离开。”
言逐风虽然猜到了那群逃到这里的人是谁,却没办法为他们的行为说出半点辩解的话来,毕竟生死面前,他们的懦弱与不作为合情合理,却也尤为绝情冷血。更何况,真正屠杀他们的人,是驭魔国的士兵,他作为主将,难辞其咎,虽然负责处理善后事宜的并非是他。
他这才明白,为何那日那个叫做巴术的青年见到他胳膊上的圆环会那般失控。
“他们见无可躲藏,便从地窖里出来,奔散逃命。驭魔国士兵这才停止对我们的屠杀,分批去追杀他们。也就因此,有极少数人幸存下来。”他看着暗黑的天空,凄厉一笑,“数千人的镇子,一夕之间,活下来的竟只有二十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