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简妍就着屋内微弱的烛火在看沈绰写给她的信。
沈绰擅会洞察人心。所以在信的开头他首先就表明了醉月楼是他的产业,那日是他见情形不对,于是立时就遣了家人去向徐仲宣求救的话。这样既可以表明他是没有恶意,也是一片心为着简妍着想,二来也是可以最大程度的让简妍相信他接下来所说的话。
而接下来,他所说的都是近期朝中发生的一些大事。
生意做到了沈绰这个程度,自然是会对朝、廷之事也要有所了解才是。
据沈绰所言,年前西南地动,镇守西北的藩王兴平王蠢蠢欲动,不断挑事。朝中大臣有支持主战的,也有支持主和拉拢的,莫衷一是。而周元正趁此机会,上书皇帝,请求遣一大臣去往西北招抚。
简妍看到这里的时候就心中一紧。而果然,沈绰随即就说,周元正建议的这位大臣正是吏部左侍郎徐仲宣。只是这提议被皇帝给否决掉了,另遣了一位大臣去西北招抚。但周元正又不死心,遂又提议让徐仲宣去往西南,安抚百姓。
沈绰在信中说的是,他猜测周元正之所以千方百计的想要让徐仲宣离开京城,固然是因着徐仲宣离开了京城,再无人可以庇护简妍,而这最重要就是,但凡只要徐仲宣离开了京城,他可以遣人在路途之中对徐仲宣不利。随后随便捏造个什么意外的借口,别人顶多也只会叹息一句徐仲宣英年早逝,决计不会想到这背后是有人做了手脚的缘故。
随后他又直言,他虽然是了解徐仲宣急切想要扳倒周元正的心情,但是周元正为人狡诈,且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只怕短期之内徐仲宣难度极大。且现下周元正背后还有宁王,徐仲宣却是一个孤臣。他若想扳倒周元正,势必要投靠梁王一党。但沈绰又说,据他所了解,当今皇帝对朋党之争厌恶已久,这些年之所以一直提拔徐仲宣,正是因着他是孤臣清流的缘故。若是他陷入两王相争储君之事,皇帝会如何看待徐仲宣?当初自己一心提拔上来的人,想着要用他来对抗其他朋党,不想最后这个人却是深陷泥潭,自己也成为了其中一党,皇帝势必是不会轻易放过徐仲宣的。到时又有周元正在一旁不断进言,只怕徐仲宣定然是凶多吉少。所以为今之计,想救徐仲宣,也就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简妍离开这里。
只有简妍离开,这一来是周元正和徐仲宣彼此之间再没有什么可争夺的。正所谓是没有永久的敌人,周元正这样精明的人,犯不着要继续的和徐仲宣继续的斗下去,至少短时间内明面上不会。而这二来,只要简妍离开,徐仲宣就不必因为急切的想在短时间之内就要扳倒周元正就去投靠梁王一党。他可以慢慢儿的来,依旧保持着他孤臣清流的身份,这样几年之后他势必会在六部之中有一番作为,届时以部权对抗阁权,周元正或许就不会是徐仲宣的对手。
最后沈绰则是直接言明,其实徐仲宣是死是活他作为一个外人是完全不关心的。而之所以他现下会对简妍说这些,那是因着简妍是他的合作伙伴。若是简妍有了什么事,那他往后的什锦阁再无新品,如何维持下去?而最主要的是,那时候简妍曾给他看过一幅世界地图,也写了货通天下,汇通天下这八个字给他,但这海外贸易到底该如何进展到全世界去,到底如何才能做到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简妍却并没有告知他切实可行的方法。但他想知道这些方法,所以他不希望简妍有什么事。而且他还很诚挚的说了一句,他觉得以简妍的这些才能,这辈子不该只是作为周元正的一个侍妾存在,碌碌无为于闺阁之中。他觉得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任她去翱翔。所以如果她愿意,他会帮她离开这个牢笼,让她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施展她的才能。
信的最后他说的是,他已是打探到了,上元节正月十一日至二十日,朝中官员都与节假。而周元正会趁这几日的功夫回乡祭祖。若是简妍有意离开,莫若最好是上元节那日假托要上京城看灯,从而出门离开徐宅,届时他自会安排好一切,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会将简妍安然送离京城,再不为任何人所察觉到。
简妍看完了这封信之后,便将这薄薄的两页信纸凑到了烛火旁。
火舌顷刻之间卷起。火光中可见简妍的面上一片平静。
她静静的看着手里的这两页信纸一寸寸的化为黑灰落到了炕桌上,到最后将欲燃尽时,她便扔到了脚边上的炭盆里,垂头盯着那簇火苗慢慢减弱,直至最后完全燃尽,再无一丝火光之后方才转身上床歇息。
其实这些日子她也想过沈绰信中所说的那些事。
她也知道徐仲宣现下是如何的艰难,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会掣肘到徐仲宣。她也想过要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藏一些时间,这样至少能给徐仲宣争取一些时间,而不用着急非要在四月之前扳倒周元正。
恰恰在此时沈绰有这样的一封书信来。
原本简妍是有些不大信任沈绰的,觉得他为人过于机敏圆滑。可是现下,她好像除了相信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而且沈绰是那般直白的就说了出来,他之所以愿意帮她,无关乎徐仲宣,无关乎她,只是为他自己着想而已。因为他觉得简妍于他沈家的生意会有极大的帮助,而他也迫切的想知道海外贸易到底可以做到其他多少国家去,如何才能真正的做到货通天下、汇通天下。
这对于一个商人,而且特别还是一个有野心的商人来说,会这样想实在是很正常的。所以沈绰才会愿意帮她离开,这是一个双赢的事。
沈绰这样坦荡,倒是能打消简妍心中对他的那些不信任。所以简妍也就不得不佩服他。
他实在是太会揣摩人的心思了。上来就直接表明他曾经于她有恩,不忍见她落入周元正手中,再是分析朝中大事,点明徐仲宣现下处境艰难,随后便说如何才能解救徐仲宣的事,最后怕她疑心他,索性是自曝他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他自己着想。
这样的一封信看下来,实在是让人很难不顺着他的思路走。
一夜雪落无声。
次日便是正月十四了。简妍用完午膳,让四月去请了徐妙锦过来说话。
外面的雪虽然已是停了,但风却是越发的大了,吹在人身上,硬生生的就要把人吹成冰棍一样。
徐妙锦进了东次间之后,简妍忙招呼着她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了。随即便又吩咐着四月拿了脚炉过来,放在徐妙锦的脚下让她暖着。
徐妙锦见简妍的手中拿着一只小绣绷,上面墨绿色缎面上绣的是兰花双、飞蝶。
细细的绣花针被她捻在指间,杏黄的丝线被慢慢的拉长。不过片刻的功夫,兰花的花蕊部分便绣了出来,接着便是翠绿细长的叶片,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徐妙锦手中端了碧云奉上来的茶盅,扭头一面看着她这般垂头专注的在绣绷上绣着兰花蝴蝶,一面又问着:“研姐姐,你绣这个是要做什么?”
简妍抬头对她微微一笑:“我想做一只香囊。”
这样墨绿色的香囊,想来应当不会是她自己用的吧?徐妙锦一面默默的喝着茶盅里的茶水,一面心里就在想着,看来这香囊应该是给大哥做的。
简妍绣了一会之后,伸手小心仔细的把缎面有些皱褶的地方抚平整了,随即便又垂头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