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小弟抽着冷气纷纷摇头,双脚抖得比他还要厉害!眼睁睁地看着他拄着刀,一瘸一拐地向蛟龙城寨范围走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树林深处脚步纷杂,追兵已到,许应的高喝隐隐传来,“谁杀了夏六一,赏十万!”
那群小弟面面相觑,被热血与赏金冲晕了头脑,不知是谁带了头,大喝一声向夏六一的背影砍去!
……
正是临近学期末的考试季节,何初三早早地起了床,沿着昏暗的楼道爬到唐楼楼顶,在诸家色彩斑斓的破衣服烂被单中,站了半小时马步,又龟速推了一阵掌,自觉地是练得差不多了,便下楼回家拾掇拾掇书本,准备去学校自习。
他背着小书包拐过熟悉而黑暗的巷道——就是他曾被大汉们一麻袋兜走的那条,他每天走到这里都忐忑不安,担心那群恶棍心血来潮又想拍个续集,二话不说将自己又一麻袋兜走。
他挺起背脊,故作镇定地快步疾走,眼看着要走出巷道,奔向光明,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噗咚”一声摔了个蛤蟆扑地!
手肘撑地狼狈不堪地直起身体,他刚要起身,肩膀上就一凉。
冰冷的刀刃架在了他脖子上,黑暗里有人低低地喘息。
他僵直着不敢动弹,只感觉那人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像是在翻找东西,在摸到他那破破旧旧的小书包的时候,动作一顿。
他这时候也已经靠着昏暗中依稀的轮廓与激烈的喘息声,认出了这人,“六一哥?”
“妈的,是你。”夏六一喘息着骂了一句,声音很低。
然后“啪嗒”一声,青龙刀掉了地。他往前一栽,昏死在了何初三背上。
何初三背了个血淋淋的黑道大佬回家,把他阿爸吓得差点脑溢血。
这位在黑暗地带里老老实实过了几十年日子的无照牙医,看着这么个大名鼎鼎的恶霸,简直是手足无措,还是何初三曾经被六一哥残忍无情地摧残蹂躏过,比他阿爸心灵坚韧得多,连忙吩咐他阿爸说,“爸,快关门,别被人看见。”
“你怎么会惹上这种人!还把他带家里来!”何阿爸把门从里头反锁了,哆哆嗦嗦地满屋子乱走,掠起的风吹得蜡烛光摇摇曳曳。
何初三没办法,头皮一硬坦白,“他以前救过我。”
“你犯了什么事儿?要他救?!”何阿爸急道。
“我被几个人拦住,抢钱。”何初三不想他担心,还是只坦白了一半。
“啧啧啧啧……”何牙医又急又气又慌乱,只剩下这一语气词了。
“爸,快看看他,是不是要死了?”何初三说。
何牙医卯起袖子充当无照兽医,横七竖八地从夏六一身上数出了十七八道深深浅浅的刀口,膝盖骨还有些错位,但这些都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夏六一肩膀下面一个子弹孔,弹头卡在里头,伤了估计有一两日,伤口灌脓,四周血肉外翻,情状十分惨烈。
“啧啧啧啧……”何牙医说。
何初三跑前跑后的端水拿纱布,伺候他阿爸给夏六一处理伤口。其实他对夏六一这种大恶棍毫无好感,这种混球蛟龙城寨里一抓一大把,死了也就死了,还有第二个混球顶上去。只是这人好歹救过他,而且他一纯真良民,眼睁睁地看着一大活人在自己面前死过去了,还真是做不到。
何牙医举着放大镜研究了老半天,说,“阿三,我老花眼,看不清,你来给他取弹头。”
“会疼吗?”何初三忐忑了一下。
“疼!当然疼!”何牙医说,“不过他晕过去嘛,麻药都省了!快来!”
何初三把镊子往里面一戳,就听见夏六一在昏迷中一声嘶哑的呻吟,当即紧张得停下动作。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回想了一下几个月前,夏六一如何揪着他衣领把他脑袋砸桌子上,如何把他踹飞,如何用凳子腿削他,如何说“哪怕你死在路边,我也不会看一眼”……
再睁开眼时,他心中充满了汹涌澎湃的勇气!一手捂住夏六一无意识呻吟的嘴巴,另一手坚定地一镊子戳下去了!
何牙医眼睁睁地看着他性情温厚的儿子,面不改色地从噗噗鲜血中夹出了子弹,表情之沉稳淡定,令他不禁森森地打了个寒战,心里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向是不是出了问题——儿子该去学医?
夏六一醒的时候,是在二楼何初三的狭窄小铁床上,房间里点着一只蜡烛,潮湿的屋顶长满了黑霉,散发出腐烂的气息。他趴在床上,胸口下面垫了块枕头,防止他肩上的枪伤挨着床单。
何初三就趴在床边的木凳子上,屁股底下是另一只更矮小的矮凳,正就着烛光温书。
夏六一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除了手指,全身上下什么地方都动弹不得。
“喂。”他沙哑地说。
何初三凑过去,就听见他说了醒来之后第一句话,“牛杂。”